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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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2-05 12:03

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四

臣司马光奉 勑编集

晋纪二十六

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

太元元年春正月壬寅朔,帝加元服。皇太后下诏归政,复称崇徳太后。甲辰,大赦,改元。丙午,帝始临朝。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镇军大将军、都督浙江东五郡诸军事,徐州刺史桓冲为车骑将军、都督豫、江二州之六郡诸军事,自京口徙镇姑孰。谢安欲以王蕴为方伯,故先解冲徐州。乙夘,加谢安中书监、录尚书事。 二月辛夘,秦王坚下诏曰:朕闻王者劳于求贤,逸于得士,斯言何其验也!往得丞相,常谓帝王易为。自丞相违世,须发中白,毎一念之,不觉酸恸。今天下既无丞相,或政教沦替,可分遣侍臣周巡郡县,问民疾苦。 三月,秦兵寇南乡,拔之,山蛮三万户降秦。 夏五月甲寅,大赦。 初,张天锡之杀张邕也,刘肃及安定梁景皆有功,二人由是有宠,赐姓张氏,以为己子,使预政事。天锡荒于酒色,不亲庶务,黜世子大懐,而立嬖妾焦氏之子大豫,以焦氏为左夫人,人情愤怨。从弟从事中郎宪舆榇切谏,不听。秦王坚下诏曰:张天锡虽称藩受位,然臣道未纯,可遣使持节、武卫将军武都苟苌、左将军毛盛、中书令梁熈、歩兵校尉姚苌等将兵临西河。尚书郎阎负、梁殊奉诏徴天锡入朝,若有违王命,即进师扑讨。是时秦步骑十三万,军司叚铿谓周虓曰:以此众战,谁能敌之?虓曰:戎狄以来,未之有也。坚又命秦州刺史苟池、河州刺史李辩、凉州刺史王统帅三州之众,为苟苌后继。秋,七月,阎负、梁殊至姑臧,张天锡会官属谋之曰:今入朝,必不返,如其不从,秦兵必至,将若之何?禁中录事席仂曰:以爱子为质,赂以重寳,以退其师,然后徐为之计,此屈伸之术也。众皆怒曰:吾世事晋朝,忠节著于海内,今一旦委身贼庭,辱及祖宗,丑莫大焉。且河西天险,百年无虞,若悉境内精兵,右招西域,北引匈奴以拒之,何遽知其不捷也!天锡攘袂大言曰:孤计决矣,言降者斩!使谓阎负、梁殊曰:君欲生归乎?死归乎?殊等辞气不屈。天锡怒,䌸之军门,命军士交射之,曰:射而不中,不与我同心者也。其母严氏泣曰:秦主以一州之地,横制天下,东平鲜卑,南取巴、蜀,兵不留行,所向无敌。汝若降之,犹可延数年之命。今以蕞尔一隅,抗衡大国,又杀其使者,亡无日矣。天锡使龙骧将军马建帅众二万拒秦。秦人闻天锡杀阎负、梁殊。八月,梁熈、姚苌、王统、李辩济自清石津,攻凉骁烈将军梁济于河会城,降之。甲申,茍苌济自石城津,与梁熈等会攻纒缩城,拔之。马建惧,自杨非退屯清塞。天锡又遣征东将军掌据帅众三万军于洪池,天锡自将余众五万军于金昌城。安西将军敦煌宋皓言于天锡曰:臣昼察人事,夜观天文,秦兵不可敌也,不如降之。天锡怒,贬皓为宣威护军。广武太守辛章曰:马建出于行陈,必不为国家用。茍苌使姚苌帅甲士三千为前驱。庚寅,马建帅万人迎降,余兵皆散走。辛夘、苟苌及掌据战于洪池,据兵败,马为乱兵所杀,其属董儒授之以马,据曰:吾三督诸军,再秉节?,八将禁旅,十揔外兵,宠任极矣。今卒困于此,此吾之死地也,尚安之乎!乃就帐,免胄,西向稽首,伏劔而死。秦兵杀军司席仂。癸巳,秦兵入清塞,天锡遣司兵赵充哲帅众拒之。秦兵与充哲战于赤岸,大破之,俘斩三万八千级。充哲死,天锡出城自战,城内又叛,天锡与数千骑奔还姑臧。甲午,秦兵至姑臧,天锡素车白马,面䌸舆榇,降于军门。苟苌释䌸焚榇,送于长安。凉州郡县悉降于秦。九月,秦王坚以梁熈为凉州刺史,镇姑臧,徙豪右七千余户于关中,余皆按堵如故。封天锡为归义矦,拜北部尚书。初,秦兵之出也,先为天锡筑第于长安,至则居之。以天锡晋兴太守陇西彭和正为黄门侍郎、治中从事,武兴苏膺、敦煌太守张烈为尚书郎,西平太守金城赵凝为金城太守,髙昌杨干为髙昌太守,余皆随才擢叙。梁熈清俭爱民,河右安之。以天锡武威太守敦煌索泮为别驾,宋皓为主簿,西平郭护起兵攻秦,熈以皓为折冲将军,讨平之。桓冲闻秦攻凉州,遣兖州刺史朱序、江州刺史桓石秀与荆州督护桓罴游军沔汉,为凉州声援,又遣豫州刺史桓伊帅众向寿阳。淮南太守刘波泛舟淮、泗,欲桡秦以救凉,闻凉州败没,皆罢兵。 初,哀帝减田租,畒収二升。乙巳,除度田収租之制,王公以下,口税米三斛,蠲在役之身。 冬,十月,移淮北民于淮南。刘卫辰为代所逼,求救于秦。秦王坚以幽州刺史行唐公洛为北讨大都督,帅幽、冀兵十万击代,使并州刺史俱难、镇军将军邓羌、尚书赵迁、李柔,前将军朱肜,前禁将军张蚝、右禁将军郭庆帅步骑二十万,东出和龙,西出上郡,皆与洛会,以卫辰为乡导。洛,菁之弟也。苟苌之伐凉州也,遣扬武将军马晖、建武将军杜周帅八千骑西出恩宿,邀张天锡走路,期会姑臧。晖等行泽中,值水失期,于灋应斩,有司奏征下狱。秦王坚曰:水春冬耗竭,秋夏盛涨,此乃苟苌,量事失宜,非晖等罪。今天下方有事,宜宥过责功。命晖等回赴北军,击索虏以自赎。众咸以为万里召将,非所以应速。坚曰:晖等喜于免死,不可以常事疑也。晖等果倍道疾驱,遂及东军。 十一月,己巳朔,日有食之。 代王什翼犍使白部、独孤部南御秦兵,皆不胜。又使南部大人刘库仁将十万骑御之。库仁者,卫辰之族,什翼犍之甥也,与秦兵战于石子岭,库仁大败。什翼犍病,不能自将,乃帅诸部奔隂山之北。髙车杂种尽叛,四面寇钞,不得刍牧。什翼犍复度漠南,闻秦兵稍退,十二月,什翼犍还云中。初,什翼犍分国之半以授弟孤,孤卒,子斤失职怨望。世子寔及弟翰早卒,寔子珪尚㓜,慕容妃之子阏婆寿鸠纥根地干力真窟咄皆长,继嗣未定。时秦兵尚在君子津,诸子每夜执兵警卫。斤因说什翼犍之庶长子寔君曰:王将立慕容妃之子,欲先杀汝,故顷来诸子毎夜戎服,以兵遶庐帐,伺便将发耳。寔君信之,遂杀诸弟,并弑什翼犍。是夜,诸子妇及部人奔告秦军,秦李柔、张蚝勒兵趋云中,部众逃溃,国中大乱。珪母贺氏以珪走依贺讷。讷,野干之子也。秦王坚召代长史燕鳯,问代所以乱故,凤具以状对。坚曰:天下之恶一也。乃执寔君及斤至长安,车裂之。坚欲迁珪于长安,凤固请曰:代王初亡,群下叛散,遗孙冲㓜,莫相统摄。其别部大人刘库仁勇而有智,铁弗卫辰狡猾多变,皆不可独任。宜分诸部为二,令此两人统之。两人素有深雠,其势莫敢先发,俟其孙稍长,引而立之,是陛下有存亡继绝之徳于代,使其子子孙孙永为不侵不叛之臣,此安边之良䇿也。坚从之,分代民为二部,自河以东属库仁,自河以西属卫辰,各拜官爵,使统其众。贺氏以珪归独孤部,与南部大人长孙嵩、元佗等皆依库仁。行唐公洛以什翼犍子窟咄年长,迁之长安。坚使窟咄入太学读书,下诏曰:张天锡承祖父之资,藉百年之业,擅命河右,叛换偏隅,索头世跨朔北,中分区域,东賔秽貊,西引乌孙,控弦百万,虎视云中。爰命两师,分讨黠虏,役不淹歳,穷殄二凶,俘降百万,辟土九千,五帝之所未賔,周汉之所未至,莫不重译来王,怀风率职。有司可速班功受爵,戎士悉复之五歳,赐爵三级,于是加行唐公洛征西将军,以邓羌为并州刺史。阳平国常侍慕容绍私谓其兄楷曰:秦恃其彊大,务胜不休,北戍云中,南守蜀汉,转运万里,道殣相望,兵疲于外,民困于内,危亡近矣。冠军叔仁智度英拔,必能恢复燕祚,吾属但当爱身以待时耳。?秦人既克凉州,议讨西障氐、羌。秦王坚曰:彼种落杂居,不相统壹,不能为中国大患。宜先抚谕,征其租税,若不从命,然后讨之。乃使殿中将军张旬前行宣慰,庭中将军魏曷飞帅骑二万七千随之。曷飞忿其恃险不服,纵兵击之,大掠而归。坚怒其违命,鞭之二百,斩前锋督护储安以谢氐、羌。氐、羌大悦,降附贡献者八万三千余落。雍州士族先因乱流寓河西者,皆听还本。刘库仁招抚离散,恩信甚著。奉事拓跋珪,恩勤周备,不以废兴易意。常谓诸子曰:此儿有髙天下之志,必能恢隆祖业。汝曹当谨遇之。秦王坚赏其功,加广武将军,给幢麾鼔盖。刘卫辰耻在库仁之下,怒,杀秦五原太守而叛。库仁击卫辰,破之,追至隂山西北千余里,获其妻子。又西击库狄部,徙其部落,置之桑乾川,乆之。坚以衞辰为西单于,督摄河西杂类,屯代来城。是岁。乞伏司繁卒,子国仁立。

二年春,髙句丽、新罗、西南夷皆遣使入贡于秦。赵故将作功曹熊邈屡为秦王坚言石氏宫室器玩之盛,坚以邈为将作长史,领尚方

丞,大修舟舰兵器,饰以金银,颇极精巧。慕容农私言于慕容垂曰:自王猛之死,秦之灋制,日以颓靡,今又重之以奢侈,殃将至矣。图䜟之言,行当有验。大王宐结纳英杰以承天意,时不可失也。垂笑曰:天下事非尔所及。 桓豁表兖州刺史朱序为梁州刺史,镇襄阳。秋,七月,丁未,以尚书仆射谢安为司徒,安让不拜,复加侍中、都督扬、豫、徐、兖、青五州诸军事。丙辰,征西大将军、荆州刺史桓豁卒。冬十月,辛丑,以桓冲督江、荆、梁、益、宁、交、广七州诸军事,领荆州刺史,以冲子嗣为江州刺史。又以五兵尚书王蕴都督江南诸军事,假节、领徐州刺史;征西司马、领南郡相谢玄为兖州刺史,领广陵相,监江北诸军事。桓冲以秦人彊盛,欲移阻江南,奏自江陵徙镇上明,使冠军将军刘波守江陵,咨议参军杨亮守江夏。王蕴固让徐州,谢安曰:卿居后父之重,不应妄自菲薄,以亏时遇。蕴乃受命。初,中书郎郗超,自以其父愔位遇应在谢安之右,而安入掌机权,愔优游散地,常愤邑形于辞色,由是与谢氏有隙。是时朝廷方以秦寇为忧,诏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,谢安以兄子?应诏。超闻之,叹曰:安之明,乃能违众举亲;?之才,足以不负所举。众咸以为不然。超曰:吾尝与?共在桓公府,见其使才,虽履?闲,未尝不得其任,是以知之。?募骁勇之士,得彭城刘牢之等数人,以牢之为参军,常领精锐为前锋,战无不捷,时号北府兵,敌人畏之。壬寅,护军将军、散骑常侍王彪之卒。初,谢安欲増修宫室,彪之曰:中兴之初,即东府为宫,殊为俭陋。苏峻之乱,成帝止兰台都坐,殆不蔽寒暑,是以更营新宫,比之汉、魏则为俭,比之初过江则为侈矣。今宼敌方彊,岂可大兴功役,劳扰百姓邪!安曰:宫室弊陋,后世谓人无能。彪之曰:凡任天下之重者,当保国宁家,缉熈政事。乃以修室屋为能邪?安不能夺其议。故终彪之之世,无所营造。十二月,临海太守郗超卒。?超党于桓氏,以父愔忠于王室,不令知之。及病甚,出一箱书授门生曰:公年尊,我死之后,若以哀惋害寝食者,可呈此箱,不尔,即焚之。既而愔果哀惋成疾,门生呈箱,皆与桓温往反密计。愔大怒曰:小子死已晩矣。遂不复哭。

三年春二月乙巳,作新宫,帝移居会稽王邸。 秦王坚遣征南大将军、都督征讨诸军事、守尚书令、长乐公丕,武卫将军茍苌、尚书慕容暐帅步骑七万寇襄阳,以荆州刺史杨安帅樊、邓之众为前锋,征虏将军始平石越帅精骑一万出鲁阳关,京兆尹慕容垂、扬武将军姚苌帅众五万出南乡,领军将军苟池、右将军毛当、强弩将军王显帅众四万出武当,会攻襄阳。夏,四月,秦兵至沔北,梁州刺史朱序以秦无舟檝,不以为虞。既而石越帅骑五千浮渡汉水,序惶骇,固守中城。越克其外郭,获船百余艘,以济余军。长乐公丕督诸将攻中城。序母韩氏闻秦兵将至,自登城履行,至西北隅,以为不固,帅百余婢及城中女丁筑邪城于其内。及秦兵至西北隅,果溃,众移守新城。襄阳人谓之夫人城。桓冲在上明,拥众七万,惮秦兵之彊,不敢进。丕欲急攻襄阳,苟苌曰:吾众十倍于敌,糗粮山积,但稍迁汉、沔之民于许、洛,塞其运道,绝其援兵,譬如网中之禽,何患不获,而多杀将士,急求成功哉!丕从之。慕容垂拔南阳,执太守郑裔,与丕会襄阳。 秋,七月,新宫成。辛巳,帝入居之。 秦兖州刺史彭超请攻沛郡太守戴?于彭城,且曰:愿更遣重将攻淮南诸城,为征南棋劫之势,东西并进,丹杨不足平也。秦王坚从之,使都督东讨诸军事、后将军俱难、右禁将军毛盛、洛州刺史邵保帅步骑七万宼淮阳、盱眙。超,越之弟;保,羌之从弟也。八月,彭超攻彭城,诏右将军毛虎生帅众五万镇姑孰以御秦兵。秦梁州刺史韦钟围魏兴太守吉挹于西城。九月,秦王坚与群臣饮酒,以秘书监朱肜为正命,人人以极醉为限。秘书侍郎赵整作酒徳之歌曰:地列酒泉,天垂酒池。杜康妙识,仪狄先知。纣丧殷邦,桀倾夏国。由此言之,前危后则。坚大悦,命整书之,以为酒戒。自是宴群臣,礼饮而已。 秦凉州刺史梁熈遣使入西域,杨秦威徳。冬十月,大宛献汗血马。秦王坚曰:吾尝慕汉文帝之为人,用千里马何为?命群臣作止马之诗而反之。巴西人赵寳起兵梁州,自称晋西蛮校尉、巴郡太守。秦豫州刺史北海公重镇洛阳谋反,秦王坚曰:长史吕光忠正,必不与之同。即命光収重,槛车送长安,赦之,以公就第。重,洛之兄也。 十二月,秦御史中丞李柔劾奏:长乐公丕等拥众十万,攻围小城,日费万金,乆而无効,请征下廷尉。秦王坚曰:丕等广费无成,实宜贬戮。但师已淹时,不可虚返,其特原之,令以成功赎罪。使黄门侍郎韦华持节切让丕等,赐丕劔曰:来春不捷,汝可自裁,勿复持面见吾也。 周虓在秦,密与桓冲书,言秦隂计,又逃奔汉中,秦人获而赦之。 四年春正月辛酉,大赦。 秦长乐公丕等得诏惶恐,乃命诸军并力攻襄阳。秦王坚欲自将攻襄阳,诏阳平公融以关东六州之兵会寿春,梁熈以河西之兵为后继。阳平公融谏曰:陛下欲取江南,固当博谋熟虑,不可仓猝。若止取襄阳,又岂足亲劳大驾乎!未有动天下之众而为一城者,所谓以随矦之珠弹千仭之雀也。梁熈谏曰:晋主之暴,未如孙皓,江山险固,易守难攻。陛下必欲廓清江表,亦不过分命将帅,引关东之兵,南临淮、泗,下梁、益之卒,东出巴峡,又何必亲屈鸾辂,逺幸沮泽乎?昔汉光武诛公孙述,晋武帝擒孙皓,未闻二帝自统六师,亲执枹鼓,蒙矢石也。坚乃止。诏冠军将军、南郡相刘波帅众八千救襄阳,波畏秦不敢进。朱序屡出战,破秦兵,引退,稍逺,序不设备。二月,襄阳督护李伯护密遣其子送欵于秦,请为内应。长乐公丕命诸军进攻之,戊午,克襄阳,执朱序送长安。秦王坚以序能守节,拜度支尚书;以李伯护为不忠,斩之。秦将军慕容越拔顺阳,执太守谯国丁穆;坚欲官之,穆固辞不受。坚以中垒将军梁成为荆州刺史,配兵一万镇襄阳,选其才望,礼而用之。桓冲以襄阳䧟没,上䟽送章节,请解职,不许。诏免刘波官,俄复以为冠军将军。秦以前将军张蚝为并州刺史。 兖州刺史谢玄帅众万余救彭城,军于泗口,欲遣间使报戴?而不可得。部曲将田泓请没水潜行趣彭城,玄遣之。泓为秦人所获,厚赂之,使云南军巳败,泓伪许之。既而告城中曰:南军垂至,我单行来报,为贼所得,勉之!秦人杀之。彭超置辎重于留城,谢玄扬声遣后军将军东海何谦向留城。超闻之,释彭城围,引兵还保辎重。戴?帅彭城之众随谦奔玄。超遂据彭城,留兖州治中徐褒守之,南攻盱眙,俱难克淮、隂,留邵保戍之。 三月,壬戌,诏以疆埸多虞,年榖不登,其供御所须,事从俭约,九亲供给,众官廪俸,权可减半。凡诸役费,自非军国事要,皆宜停省。 癸未,使右将军毛虎生帅众三万击巴中,以救魏兴。前锋督护赵福等至巴西,为秦将张绍等所败,亡七千余人,虎生退屯巴东。蜀人李乌聚众二万围成都以应虎生,秦王坚使破虏将军吕光击灭之。夏,四月,戊申,韦钟拔魏兴,吉挹引刀欲自杀,左右夺其刀,会秦人至,执之,挹不言不食而死。秦王坚叹曰:周孟威不屈于前,丁彦逺絜已于后,吉祖冲闭口而死,何晋氏之多忠臣也!挹参军史颕逃归,得挹临终手䟽,诏赠益州刺史。 秦毛当、王显帅众二万自襄阳东㑹俱难彭超攻淮南。五月,乙丑,难、超拔盱眙,执髙密内史毛璪之。秦兵六万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,去广陵百里,朝廷大震,临江列戍,遣征虏将军谢石帅舟师屯涂中。石,安之弟也。右卫将军毛安之等帅众四万屯堂邑。秦毛当、毛盛帅骑二万袭堂邑,安之等惊溃。兖州刺史谢玄自广陵敕三阿,丙子,难、超战败,退保盱眙。六月,戊子,玄与田洛帅众五万进攻盱眙,难、超又败,退屯淮隂。玄遣何谦等帅舟师乗潮而上,夜,焚淮桥,邵保战死,难、超退屯淮北。玄与何谦、戴?、田洛共追之,战于君川,复大破之。难、超北走,仅以身免。谢玄还广陵,诏进号冠军将军,加领徐州刺史。秦王坚闻之,大怒,秋,七月,槛车征超下廷尉,超自杀,难削爵为民。以毛当为徐州刺史,镇彭城;毛盛为兖州刺史,镇胡陆王显为扬州刺史,戍下邳;谢安为宰相。秦人屡入宼,边兵失利,众心危惧,安毎镇之以和静。其为政,务举大纲,不为小察。时人比安于王导,而谓其文雅过之。 八月丁亥,以左将军王蕴为尚书仆射,顷之,迁丹杨尹。蕴自以国姻,不欲在内,苦求外出,复以为都督浙江东五郡诸军事、会稽内史。 是歳秦大饥。

五年春正月,秦王坚复以北海公重为镇北大将军,镇蓟。二月,作教武堂于渭城,命太学生明阴阳兵灋者教授诸将。秘书监朱肜谏曰:陛下东征西伐,所向无敌,四海之地,什得其八,虽江南未服,盖不足言。是宜稍偃武事,增修文徳。乃更始立学舎,教人战鬬之术,殆非所以驯致升平也。且诸将皆百战之余,何患不习于兵,而更使受教于书生,非所以彊其志气也。此无益于实,而有损于名,惟陛下图之。坚乃止。 秦征北将军幽州刺史行唐公洛,勇而多力,能坐制奔牛,射洞犂耳,自以有灭代之功,求开府仪同三司不得,由是怨愤。三月,秦王坚以洛为使持节、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、征南大将军、益州牧,使自伊阙趣襄阳,溯汉而上。洛谓官属曰:孤帝室至亲,不得入为将相,而常摈弃边鄙;今又投之西裔,复不听过京师,此必有阴计,欲使梁成沈孤于汉水耳。于诸君意何如?幽州治中平规曰:逆取顺守,汤、武是也;因祸为福,桓、文是也。主上虽不为昏暴,然穷兵黩武,民思有所息肩者,十室而九。若明公神旗一建,必率土云从。今跨据全燕,地尽东海,北揔乌桓、鲜卑,东引句丽、百济,控弦之士,不减五十余万,柰何束手就徴,蹈不测之祸乎!洛攘袂大言曰:孤计决矣,沮谋者斩!于是自称大将军、大都督、秦王。以平规为幽州刺史,?莬太守,吉贞为左长史,辽东太守,赵讃为左司马,昌黎太守王缊为右司马,辽西太守,王琳北平太守。皇甫杰、牧官都尉魏敷等为从事中郎。分遣使者征兵于鲜卑、乌桓、髙句丽、百济、新罗、休忍诸国,遣兵三万助北海公重戍蓟。诸国皆曰:吾为天子守藩,不能从行,唐公为逆。洛惧,欲止,犹豫未决。王缊、王琳、皇甫杰、魏敷知其无成,欲告之,洛皆杀之。吉贞、赵讃曰:今诸国不从,事乖本图。明公若惮益州之行者,当遣使奉表乞留,主上亦不虑不从。平规曰:今事形颇露,何可中止?宜声言受诏,尽幽州之兵,南出常山、阳平,公必郊迎,因而执之,进据冀州,揔关东之众以图西土,天下可指麾而定也。洛从之。夏,四月,洛帅众七万发和龙。秦王坚召群臣谋之,步兵校尉吕光曰:行唐公以至亲为逆,此天下所共疾,愿假臣步骑五万,取之如拾遗耳。坚曰:重洛兄弟据东北一隅,兵赋全资,未可轻也。光曰:彼众迫于凶威,一时蚁聚耳。若以大军临之,势必瓦解,不足忧也。坚乃遣使让洛,使还和龙,当以幽州永为世封。洛谓使者曰:汝还白东海王,幽州?阨,不足以容万乗,须王秦中,以承髙祖之业。若能迎驾潼关者,当位为上公,爵归本国。坚怒,遣左将军武都窦冲及吕光帅步骑四万讨之,右将军都贵驰传诣邺,将冀州兵三万为前锋,以阳平公融为征讨大都督。北海公重悉蓟城之众,与洛会屯中山,有众十万。五月,窦冲等与洛战于中山,洛兵大败,生擒洛送长安。北海公重走还蓟,吕光追斩之。屯骑校尉石越自东莱帅骑一万,浮海袭和龙,斩平规,幽州悉平。坚赦洛不诛,徙凉州之西海郡。

臣光曰:夫有功不赏,有罪不诛,虽尧、舜不能为治,况他人乎!秦王坚毎得反者辄宥之,使其臣狃于为逆,行险徼幸,虽力屈被擒,犹不忧死,乱何自而息哉!书曰:威克厥爱允济,爱克厥威,允罔功。诗云:毋纵诡随,以谨罔极;式遏冦虐,无俾作慝。今坚违之,能无亡乎!

朝廷以秦兵之退为谢安、桓冲之功,拜安卫将军,与冲皆开府仪同三司。 六月,甲子,大赦。 丁夘,以会稽王道子为司徒,固让不拜。 秦王坚召阳平公融为侍中、中书监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车骑大将军、司?校尉、录尚书事,以征南大将军、守尚书令长乐公丕为都督关东诸军事、征东大将军、冀州牧。坚以诸氐种类繁滋,秋,七月,分三原、九?、武都、汧、雍氐十五万户,使诸宗亲各领之,散居方镇,如古诸矦;长乐公丕领氐三千户。以仇池氐酋射声校尉杨膺为征东左司马,九?氐酋长水校尉齐午为右司马,各领一千五百户,为长乐世卿;长乐国郎中令略阳垣敞为录事参军,侍讲扶风韦干为参军事,申绍为别驾。膺,丕之妃兄也;午,膺之妻父也。八月,分幽州置平州,以石越为平州刺史,镇龙城;中书令梁谠为幽州刺史,镇蓟城;抚军将军毛兴为都督河、秦二州诸军事、河州刺史,镇枹罕;长水校尉王腾为井州刺史,镇晋阳。河、并二州各配氐户三千。兴、腾并符氏婚姻,氐之崇望也。平原公晖为都督豫、洛、荆、南兖、东豫、扬六州诸军事、镇东大将军、豫州牧,镇洛阳;移洛州刺史治丰阳;以巨鹿公叡为雍州刺史,镇蒲坂。各配氐户三千二百。坚送丕至灞上,诸氐别其父兄,皆恸哭,哀感路人。赵整因侍宴,援琴而歌曰:阿得脂,阿得脂,博劳舅父是仇绥。尾长翼短不能飞,逺徙种人留鲜卑,一旦缓急当语谁!坚笑而不纳。 九月癸未,皇后王氏崩。 冬十月,九真太守李逊据交州反。 秦王坚以左禁将军杨壁为秦州刺史,尚书赵迁为

洛州刺史,南巴校尉姜宇为宁州刺史。 十一月乙酉,葬定皇后于隆平陵。 十二月,秦以左将军都贵为荆州刺史,镇彭城,置东豫州;以毛当为刺史,镇许昌。 是歳,秦王坚遣髙密太守毛璪之等二百余人来归。

六年春正月,帝初奉佛灋,立精舎于殿内,引诸沙门居之。尚书左丞王雅表谏,不从。雅,肃之曾孙也。 丁酉,以尚书谢石为仆射。 二月,东夷、西域六十二国入贡于秦。 夏六月庚子朔,日有食之。 秋七月甲午,交阯太守杜瑗斩李逊,交州平。 冬十月,故武陵王晞卒于新安,追封新宁郡王,命其子遵为嗣。 十一月己亥,以前㑹稽内史郗愔为司空,愔固辞不起。 秦、荆州刺史都贵遣其司马阎振、中兵参军呉仲帅众二万宼竟陵桓冲,遣南平太守桓石䖍、卫军参军桓石民等帅水陆二万拒之。石民,石䖍之弟也。十二月,甲辰,石䖍袭击振、仲,大破之,振、仲退保管城。石䖍进攻之,癸亥,拔管城,获振、仲,斩首七千级,俘虏万人。诏封桓冲子谦为宜阳矦,以桓石䖍领河东太守。 是歳,江东大饥。七年春三月,秦大司农东海公阳、贠外散骑侍郎王皮、尚书郎周虓谋反,事觉,収下廷尉。阳,灋之子;皮,猛之子也。秦王坚问其反状,阳曰:臣父哀公死不以罪臣,为父复雠耳。坚泣曰:哀公之死,事不在朕,卿岂不知之?王皮曰: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勲,而臣不免贫贱,故欲图富贵耳。坚曰:丞相临终托卿以十具牛为治田之资,未尝为卿求官。知子莫若父,何其明也!周虓曰:虓世荷晋恩,生为晋臣,死为晋鬼,复何问乎!先是,虓屡谋反叛,左右皆请杀之。坚曰:孟威烈士,秉志如此,岂惮死乎!杀之适足成其名耳。皆赦不诛。徙阳于凉州之髙昌郡,皮虓于朔方之北。虓卒于朔方。阳勇力兼人,寻复徙鄯善。及建元之末,秦国大乱,阳劫鄯善之相,欲求东归,鄯善王杀之。秦王坚徙邺铜駞、铜马、飞廉、翁仲于长安。 夏四月,坚扶风太守王永为幽州刺史。永,皮之兄也。皮凶险无行,而永清修好学,故坚用之。以阳平公融为司徒,融固辞不受。坚方谋伐晋,乃以融为征南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 五月,幽州蝗生,广袤千里。秦王坚使散骑常侍彭城刘兰发幽、冀、青、并民扑除之。 秋八月癸卯,大赦。秦王坚以谏议大夫裴元略为巴西、梓潼二郡太守,使密具舟师。 九月,车师前部王弥窴、鄯善王休密䭾入朝于秦,请为乡导,以伐西域之不服者,因如汉灋,置都护以统理之。秦王坚以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、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,与凌江将军姜飞、轻车将军彭晃、将军杜进、康盛等揔兵十万,铁骑五千,以伐西域。阳平公融諌曰:西域荒逺,得其民不可使,得其地不可食,汉武征之,得不补失。今劳师万里之外,以踵汉氏之过举,臣窃惜之。不听。 桓冲使扬威将军朱绰击秦荆州刺史都贵于襄阳,焚践沔北屯田,掠六百余户而还。冬,十月,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,议曰:自吾承业,垂三十载,四方略定,唯东南一隅未霑王化。今略计吾士卒,可得九十七万,吾欲自将以讨之,何如?秘书监朱肜曰:陛下恭行天罚,必有征无战。晋主不衔壁军门,则走死江海。陛下返中国士民,使复其桑梓,然后回舆东巡,告成岱宗,此千载一时也。坚喜曰:是吾志也。尚书左仆射权翼曰:昔纣为无道,三仁在朝,武王犹为之旋师。今晋虽微弱,未有大恶,谢安、桓冲皆江表伟人,君臣辑睦,内外同心,以臣观之,未可图也。坚嘿然良久曰:诸君各言其志。太子左卫率石越曰:今歳镇守斗,福徳在呉,伐之必有天殃。且彼据长江之险,民为之用,殆未可伐也。坚曰:昔武王伐纣,逆歳违卜,天道幽逺,未易可知。夫差、孙皓皆保据江湖,不免于亡。今以吾之众,投鞭于江,足断其流,又何险之足恃乎?对曰:三国之君,皆淫虐无道,故敌国取之,易于拾遗。今晋虽无徳,未有大罪,愿陛下且案兵积榖,以待其衅。于是群臣各言利害,久之不决。坚曰:此所谓筑室道旁,无时可成,吾当内断于心耳。群臣皆出,独留阳平公融,谓之曰:自古定大事者,不过一二臣而已。今众言纷纷,徒乱人意,吾当与汝决之。对曰:今伐晋有三难:天道不顺,一也;晋国无衅,二也;我数战兵疲,民有畏敌之心,三也。群臣言晋不可伐者,皆忠臣也,愿陛下听之。坚作色曰:汝亦如此,吾复何望?吾彊兵百万,资仗如山,吾虽未为令主,亦非暗劣,乗累捷之势,击垂亡之国,何患不克?岂可复留此残宼,使长为国家之忧哉!融泣曰:晋未可灭,昭然甚明。今劳师大举,恐无万全之功。且臣之所忧,不止于此。陛下宠育鲜卑、羌、羯,布满畿甸,此属皆我之深仇。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,臣惧有不虞之变,生于腹心肘腋,不可悔也。臣之顽愚,诚不足采。王景略一时英杰,陛下常比之诸葛武矦,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?坚不听。于是朝臣进諌者众,坚曰:以吾击晋,校其彊弱之埶,犹疾风之扫秋叶,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,诚吾所不解也。太子宏曰:今歳在吴分,又晋君无罪,若大举不捷,恐威名外挫,财力内竭,此群下所以疑也。坚曰:昔吾灭燕,亦犯歳而捷,天道固难知也。秦灭六国,六国之君,岂皆暴虐乎?冠军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坚曰:弱并于彊,小并于大,此理势自然,非难知也。以陛下神武应期,威加海外,虎旅百万,韩、白满朝,而蕞尔江南,独违王命,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!诗云:谋夫孔多。是用不集。陛下断自圣心足矣,何必广询朝众。晋武平吴,所仗者张、杜二三臣而已,若从朝众之言,岂有混壹之功乎?坚大恱曰:与吾共定天下者,独乡而巳。赐帛五百匹。坚锐意欲取江东,寝不能旦。阳平公融諌曰: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。自古穷兵极武,未有不亡者。且国家本戎狄也,正朔会不归人,江东虽㣲弱仅存,然中华正统,天意必不绝之。坚曰:帝王历数岂有常邪?惟徳之所在耳。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?终为魏所灭。汝所以不如吾者,正病此不达变通耳。坚素信重沙门道安,群臣使道安乗闲进言。十一月,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,坚曰:朕将与公南游吴越,泛长江,临沧海,不亦乐乎!安曰:陛下应天御世,居中土而制四维,自足以比隆尧、舜,何必栉风沐雨,经略遐方乎!且东南卑湿,沴气易构,虞舜游而不归,大禹往而不复,何足以上劳大驾也!坚曰:天生烝民而树之君,使司牧之,朕岂敢惮劳,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?必如公言,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。道安曰:必不得已,陛下宜驻跸洛阳,遣使者奉尺书于前,诸将緫六师于后,彼必稽首入臣,不必亲涉江、淮也。坚不听。坚所幸张夫人谏曰:妾闻天地之生万物,圣王之治天下,皆因其自然而顺之,故功无不成。是以黄帝服牛乗马,因其性也;禹濬九川,障九泽,因其势也;后稷播殖百榖,因其时也;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,因其心也。皆有因则成,无因则败。今朝野之人,皆言晋不可伐,陛下独决意行之,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。书曰:天聦明,自我民聦明。天犹因民,而况人乎?妾又闻王者出师,必上观天道,下顺人心。今人心既不然矣,请验之天道。谚云:鸡夜鸣者,不利行师;犬群嘷者,宫室将空,兵动马惊,军败不归,自秋冬以来,众鸡夜鸣,群犬哀嘷,厩马多惊,武库兵器自动有声,此皆非出师之祥也。坚曰:军旅之事,非妇人所当预也。坚幼子中山公诜最有宠,亦谏曰:臣闻国之兴亡,系贤人之用舍。今阳平公,国之谋主,而陛下违之;晋有谢安、桓冲,而陛下伐之,臣窃惑之。坚曰:天下大事,孺子安知! 秦刘兰讨蝗,经秋冬不能灭。十二月,有司奏请征兰下廷尉。秦王坚曰:灾降自天,非人力所能除。此由朕之失政,兰何罪乎?是歳,秦大熟,上田畒収七十石,下者三十石。蝗不出幽州之境,不食麻豆,上田?収百石,下者五十石。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四?孝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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