歐陽生哀辭韓愈

歐陽生哀辭韓愈

歐陽詹丗居閩越，自詹巳上，皆爲閩越官，至州佐縣令者，累累有焉。閩越地肥衍，有山泉禽魚之樂，雖有長材秀民，通文書吏事與上國齒者，未甞肯出仕。今上初，故宰相常衮為福建諸州觀察使，治其地，衮以文辝進。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辝者，衮故宰相，有名於時，又作大官，臨莅茯民，親與之爲客，主人之禮，觀遊宴饗，必召與之。時未幾，皆化翕然。詹于時獨秀出，衮加敬愛，諸生皆推服。閩越之人舉進士，繇詹始。建中、貞元間，余就食江南，未接人事，徃徃聞詹名閭巷間。詹之稱於江南也，乆貞元三年，余始至京師，舉進士，聞詹名尤甚。八年春，遂與詹文辝同考試登第，始相識。自後詹歸閩中，余或在京師，他處不見詹乆者，唯詹歸閩中時爲然。其他時與詹離，率不歷歳，移時則必合，合必兩忘其所趨乆然後去。故余與詹相知爲深。詹事父母盡孝道，仁於妻子，於朋友義以誠，氣醇以方，容貌嶷嶷然。其燕私善謔以和，其文章切深喜徃，復善自道。讀其書，知其於慈孝最隆也。十五年冬，余以徐州從事朝正于京師，詹爲國子監四門?教，將率其徒伏闕下，舉余爲博士。㑹監有獄，不果上。觀其心有益於余，將忘其身之賤而爲之也。嗚呼！詹今其死矣！詹，閩越人也，父母老矣，捨朝夕之養以來京師，其心將以有得於是而歸爲父母榮也。雖其父母之心亦皆然。詹在側，雖無離憂，其志不樂也。詹在京師，雖有離憂，其志樂也。若詹者，所謂以忠養志者歟！詹雖未得位，其名聲流於人人，其德行信於友朋，雖詹與其父母皆可無憾也。詹之事業文章，李翶旣爲之傳，故作哀辝以舒余哀，以傳于後，以遺其父母，而解其悲哀，以卒詹志。云：

求仕與友兮逺違其郷，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。友則旣獲兮禄實不豐，以志爲養兮何有牛羊。事實旣脩兮，名譽又光。父母欣欣兮，常若在傍。命雖云短兮，其存者長。終要必死兮，願不永傷。友朋視疾兮，藥物甚良。飲食孔時兮，所欲無妨。壽命不齊兮，人道之常。在側與逺兮，非有不同。山川阻深兮，魂魄流行。祀?則及兮，勿謂不通。哭泣無益兮，抑哀自強。推生知死兮，以慰孝誠。嗚呼哀哉兮，是亦難忘。

愈性不喜書，自爲此文，唯自書兩通。其一通遺清河崔羣。羣與余皆生友也，哀生之不得位而死，哭之過時而悲。其一通今書以遺彭城劉君。君喜古文，以吾所為合於古，詣吾廬而來請者八九至，而其色不怨益堅。凡愈之爲此文，盖哀歐陽生之不顯榮於前，又懼若泯滅於後也。今劉君之請，未必知歐陽生，其志在古文耳。雖然，愈之爲古文，豈獨取其句讀不?於今者耶？思古人而不得見，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辝者，本志乎古者也。古之道不茍，譽毀於人。劉君好其辝，則其知歐陽生也無惑焉。文粹卷第三十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