羣書治要卷第十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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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3:25

羣書治要卷第十八

秘書監。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。

漢書六

傳:

司馬相如,字長卿,蜀郡人也。爲郞,嘗從上至長楊獵。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,馳逐野獸,相如因上疏諫,其辭曰: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,故力稱烏獲,捷言慶忌,勇期賁育。臣之愚,竊以爲人誠有之,獸亦宜然。今陛下好陵阻險,射猛獸,猝然遇?材之獸,駭不存之地,犯屬車之淸塵,輿不及還轅,人不暇施巧,雖有烏獲,逢䝉之伎力,不得施用,枯木朽株,盡爲難矣。是胡越起於轂下,而?夷接軫也,豈不殆哉!雖萬全而無患,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。且夫淸道而後行,中路而馳,猶時有衘橛之變,況乎渉豐草,騁丘墟,前有利獸之樂,而內無存變之意,其爲害也不難矣。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,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,臣竊爲陛下不取。蓋明者遠見於未萠,知者避危於無形,禍固多臧於隱微,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。故鄙諺曰:家累千金坐不堂。此言雖小,可以諭大。臣願陛下留意幸察。上善之。

公孫弘,菑川人也。家貧,牧豕海上,年四十,乃學春秋。武帝初卽位,弘年六十,以賢良對䇿焉。武帝制曰:蓋聞上古至治,畫衣冠,異章服,而民不犯。陰陽和,五穀登,六畜蕃,甘露降,風雨時,嘉禾興,朱草生,山不童,澤不涸,麟鳳在郊藪,龜龍遊於沼,河洛出圖書,父不喪子,兄不哭弟,舟車所至,人跡所及,跂行喙息,咸得其宜,朕甚嘉之。今何道而臻乎此?天人之道,何所本始?吉凶之效,安所期焉?仁義禮智四者之宜,當安設施?屬統 業天文地理人事之紀,子大夫習焉,其悉意正議。弘對曰:臣聞上古堯舜之時,不貴爵賞而民勸善,不重刑罰而民不犯,躬率以正,遇民信也。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信也。夫厚賞重刑,未足以勸善而禁非,必信而巳矣。是故因能任官,則分職治,去無用之言,則事情得,不作無用之器,卽賦歛省,不奪民時,卽百姓富,有德者進,無德者退,則朝廷尊;有功者上,無功者下,則羣臣逡;罰當罪,則姧邪止;賞當賢,則臣下勸。凡此八者,治之本也。故民者,業之卽不爭,理得則不怨,有禮則不暴,愛之則親上,此有天下之急者也。故法不遠義,則民服而不離;和不遠禮,則民親而不暴。故法之所罰,義之所去也;和之所賞,禮之所取也。禮義者,民之所服也,而賞罰順之,則民不犯禁矣。故畫衣冠,異章服,而民不犯者,此道素行也。臣聞之,氣同則從,聲比則應。今人主和德於上,百姓和合於下,故心和則氣和,氣和則形和,形和則聲和,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。故陰陽和,風雨時,甘露降,五穀登,山不童,澤不涸,此和之至也。故形和則無疾,無疾則不夭,故父不喪子,兄不哭弟,德配天地,明並日月,則麟鳳至,龜龍在郊,河出圖,洛出書,遠方之君,莫不悅義,奉幣而來朝,此和之至也。臣聞之,仁者愛也,義者宜也;禮者所履也,智者術之原也。致利除害,兼愛無私,謂之仁;明是非,立可否,謂之義;進退有度,尊卑有分,謂之禮;擅殺生之柄,通壅塞之塗,權輕重之數,論得失之道,使遠近情僞必見於上,謂之術。凡此四者,治之本,道之用也,皆當設施,不可廢也。得其要術,則天下安樂,法設而不用;不得其術,則主弊於上,官亂於下。此事之情屬,統 業之本也。桀、紂行惡,受天之罰;禹、湯積德,以王天下。因此觀之,天德無私親,順之和起,逆之害生,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也。太常奏弘第居下,䇿奏,天子擢爲第一,拜爲博士,待詔金馬門,後爲丞相。

卜式,河南人也,以田畜爲事。時漢方事匈奴,式上書願輸家財半助邊。上使使問式:欲爲官乎?式曰:自小牧羊,不習仕宦,不願也。使者以聞,上乃召拜式爲中郞,賜爵左庶長,田十頃,布吿天下,尊顯,以風百姓。初,式不願爲郞,上曰:吾有羊在上林中,欲令子牧之。式旣爲郞,布衣草蹻而牧羊。歲餘,羊肥息。上過其羊所,善之。式曰:非獨羊也,治民亦猶是矣。以時起居,惡者輙去,無令敗羣。上奇其言,欲試使治民,拜式緱氏,令,緱氏優之。遷齊王大傅,轉御史大夫。

贊曰:公孫弘、卜式、兒寬皆以鴻漸之翼,困於燕爵,遠迹羊、豕之間,非遇其時,焉能致此位乎?是時漢興六十餘載,海內艾安,府庫充實,而四夷未賓,制度多闕。上方欲用文武,求之如弗及,始以蒲輪迎枚生,見主父而歎息。羣士慕嚮,異人並出。卜式㧞於芻牧,弘羊擢於賈豎,衛靑奮於奴僕,日磾出於降虜,斯亦曩時板築飯牛之朋巳。漢之得人,於兹爲盛。儒雅則公孫弘、董仲舒、兒寬,篤行則石建、石慶,質直則汲黯、卜式,推賢則韓安國、鄭當時,定令則趙禹、張湯,文章則司馬遷、相如,滑稽則東方朔、枚皐,應對則嚴助、朱買臣,歷數則唐都、洛下閎,協律則李延年,運籌則桑弘羊,奉使則張騫、蘇武,將率則衛靑、霍去病,受遺則霍光、金日磾,其餘不可勝紀。是以興造功業,制度遺文,後世莫及。孝宣承統,纂修洪業,亦講論六藝,招選茂異。而蕭望之、梁丘賀、夏侯勝、韋玄成、嚴彭祖、尹更始以儒術進,劉向、王襃以文章顯。將相則張安世、趙充國、魏相、丙吉、于定國、杜延年,治民則黃覇、王成、龔遂、鄭弘、召信臣、韓延壽、尹翁歸、趙廣漢、嚴延年、張敞之屬,皆有功迹見述於後世,參其名臣,亦其次也。

嚴助,會稽人也。建元三年,閩越擧兵圍東甌。東甌吿急,太尉田蚡以爲越人相攻擊其常事,又數反覆,不足煩中國往救也。自秦時弃不屬。於是助詰蚡曰:特患力不能救,德不能覆。誠能,何故弃之?且秦擧咸陽,弃之,何伹越也?上廼遣助以節發兵浮海救東甌,遣兩將軍將兵誅閩越。淮南王安上書諫曰:今聞有司擧兵,將以誅越,臣安竊爲陛下重之。越,方外之地,翦髮文身之民也,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治也。三代之盛,胡、越不與受正朔,非強弗能服,威弗能制也。以爲不居之地,不牧之民,不足以煩中國也。自漢初定以來七十二年,吳、越人相攻擊者,不可勝數,然天子未嘗擧兵而入其地也。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,處谿谷之間,篁竹之中,習於水鬭,便於用舟,地深昧而多水險,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,雖百不當一。得其地,不可郡縣也,攻之不可暴取也。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,相去不過寸數,而間獨數百千里,阻險林叢,弗能盡著。視之若易,行之甚難。越人名爲藩臣,貢酎之奉,不輸大內,一卒之用,不給上事,自相攻擊,而陛下以兵救之,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。越人愚戇輕薄,負約反覆,其不用天子之法度,非一日之積也。壹不奉詔,擧兵誅之,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。間者數年,歲比不登,賴陛下德澤振救之,得毋轉死溝壑。今發兵行數千里,資衣糧入越地,輿轎而踰領,拕舟而入水,行數百千里,夾以深林叢竹,水道上下擊石,林中多蝮虵猛獸,夏月暑時,歐洩霍亂之病相隨屬也。曾未施兵接刄,死傷者必衆矣。前時南海王反,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。會天暑多雨,樓舩卒水居擊櫂,未戰而病死者過半,親老哭泣,孤子啼號,破家散業,迎尸千里之外,裹骸骨而歸。悲哀之氣,數年不息,長老至今以爲記。曾未入其地,而禍巳至此矣。臣聞軍旅之後,必有凶年。陛下德配天地,明?日月,恩至禽獸,澤及草木。一人有飢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,爲之悽愴於心。今方內無狗吠之警,而使陛下甲卒死亡,暴露中原,霑漬山谷,邊境之民,爲之早閉晏開,朝不及夕,臣安竊爲陛下重之。不習南方地形者,多以越爲人衆兵強,能難邊城。臣竊聞之,與中國異,限以高山,人迹絕,車道不通,天地所以隔外內也。且越人綿力薄材,不能陸戰,又無車騎弓弩之用,然而不可入者以保險,而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也。兵未血刄而病死者什二三,雖擧越國而虜之,不足以償所亡。臣聞道路言,閩越王弟甲弑而殺之,甲以誅死,其民未有所屬。陛下使重臣臨存,施德 賞以招致之,此必委質爲藩臣,世供貢職。陛下以方寸之印,丈二之組,鎭撫方外,不勞一卒,不頓一㦸,而威德並行。今以兵入其地,此必震恐,以有司爲欲屠滅之也,必雉兎逃入山林險阻。背而去之,則復相羣聚;留而守之,歷歲經年,則士卒疲倦,食糧乏絶。男子不得耕稼樹種,婦人不得紡績織絍,丁壯從軍,老弱轉餉,居者無食,行者無糧。民苦兵事,亡逃者必衆,隨而誅之,不可勝盡。盜賊必起,兵者凶事,一方有急,四面皆從。臣恐變故之生,姧邪之作,由此始也。周易曰:高宗伐鬼方,三年而尅之。鬼方,小蠻夷。高宗,殷之盛天子也。以盛天子伐小蠻夷,三年而後尅。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。臣聞天子之兵,有征而無戰,言莫敢校也。如使越人䝉死徼幸,以逆執事之顏行,厮輿之卒,有一不備而歸者,雖得越王之首,臣猶竊爲大漢羞之。陛下四海爲境,九州爲家,八藪爲囿,江漢爲池,生民之屬皆爲臣妾。陛下 德惠以覆露之,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,則澤被萬世,施之無窮。天下之安,猶泰山而四維之也。夷狄之地,何足以爲一日之間,而煩汗馬之勞乎!是時漢兵遂出踰嶺,適會閩越王弟餘善殺王以降,漢兵罷,上嘉淮南之意。

吾丘壽王字子戇,趙人也。丞相公孫弘奏言:民不得挾弓弩,十賊彍弩百,吏不敢前,害寡而利多,此盜賊所以繁也。禁民不得挾弓弩,則盜賊執短兵,短兵接,則衆者勝。以衆吏捕寡賊,其勢必得,盜賊有害無利,則莫犯法。臣愚以爲禁民無得挾弓弩便。上下其議,壽王對曰:臣聞古者作五兵,非以相害,以禁暴討邪。安居則以制猛獸而備非常,有事則以設守衛而施行陳。及至周室衰微,諸侯力政,強侵弱,衆暴寡,海內抏弊,巧詐並生,是以智者陷愚,勇者威怯,苟以得勝爲務,不顧義理。故機變械飾,所以相賊害之具,不可勝數。秦兼天下,廢王道,立私議,去仁恩,而任刑戮,墮名城,殺豪傑,銷甲兵,折鋒刄。其後民以耰鉏箠挺相撻擊,犯法滋衆,盜賊不勝,至於赭衣塞路,羣盜滿山,卒以亂亡。故聖王務敎化而省禁防,知其不足恃也。今陛下昭明德,建太平,擧俊材,興學官,宇內日化,方外鄕風。然而盜賊猶有者,郡國二千石之罪,非挾弓弩之過也。禮曰:男子生,桑弧蓬矢以擧之,明示有事也。大射之禮,自天子降及乎庶人,三代之道也。愚聞聖王合射以明敎,未聞弓矢之爲禁也。且所爲禁者,爲盜賊之以攻奪也。攻奪之罪死,然而不止者,大姧之於重誅,固不避也。臣恐邪人挾之,而吏不能止,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,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。竊以爲無益於禁姦,而廢先王之典,使學者不得習行其禮,不便。書奏,上以難丞相弘,弘詘服焉。

主父偃,齊國人也,上書闕下,所言九事,其八事爲律令,一事諫伐匈奴。曰:臣聞國雖大,好戰必亡;天下雖平,忘戰必危。天下旣平,春蒐秋獮,所以不忘戰也。且怒者逆德也,兵者凶器也,爭者末節也。故聖王重之。夫務戰勝,窮武事,未有不悔者也。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,并吞戰國,海內爲一,功齊三代,務勝不休,欲攻匈奴。李斯諫曰:夫匈奴無城郭之居,委積之守,遷徙鳥擧,難得而制。輕兵深入,糧食必絕。運糧以行,重不及事,得其地,不足以爲利,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。勝必弃之,非民父母。靡弊中國,甘心匈奴,非完計也。秦皇帝不聽,遂使䝉恬將兵而攻胡。?地千里,以河爲境,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。暴兵露師,十有餘年,死者不可勝數,終不踰河而北。是豈人衆之不足,兵革之不備哉!其勢不可也。又使天下飛芻輓粟,轉輸北河,率三十鍾而致一石。男子疾耕,不足於糧餉;女子紡績,不足於帷幕。百姓靡弊,孤寡老弱不能相養,道死者相望,蓋天下始叛也。及至高皇帝定天下,略地於邊,聞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擊之。御史成諫曰:夫匈奴獸聚而鳥散,從之如搏景。今陛下盛德攻匈奴,臣竊危之。高帝不聽,遂至代谷,果有平城之圍。高帝悔之,廼使劉敬往結和親,然後天下無干戈之事。故兵法曰:興師十萬,日費千金。秦常積衆數十萬人,雖有覆軍殺將、係虜單于,適足以結怨深讎,不足以償天下之費也。夫匈奴行盜侵敺,所以爲業,天性固然。上自虞、夏、殷、周,禽獸畜之,不比爲人。夫不上觀虞、夏、殷、周之統,而下循近世之失,此臣之所以大恐,百姓所疾苦也。且夫兵久則變生,事苦則慮易,使邊境之民靡敝愁苦,將吏相疑而外市,故尉他、章邯得成其私,此得失之効也。書奏,召見廼,拜爲郞中。偃數上疏言事,歲中四遷。偃說上曰: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,強弱之形易制。今諸侯或連城數十,地方千里,緩則驕奢易爲淫亂,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逆京師。今以法割削,則逆節萠起,前日朝錯是也。今諸侯子弟或十數,而嫡嗣代立,餘雖骨肉,毋尺地封,則仁孝之道不宣。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,以地侯之,彼人人喜得所願,上以德施,實分其國,必稍自銷弱矣。於是上從其計。

徐樂,燕人也,上書曰:臣聞天下之患,在於土崩,不在瓦解,古今一也。何謂土崩?秦之末世是也。陳渉無千乘之尊,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,非有孔、曾、墨子之賢,陶朱、猗頓之富,然起窮巷,奮?矜,偏袒大呼,天下從風,此其故何也?由民困而主不恤,下怨而上不知,俗以亂,而政不修,此三者,陳渉之所以爲資也。此之謂土崩。故曰:天下之患在乎土崩。何謂瓦解?吳、楚、齊、趙之兵是也。七國謀爲大逆,號皆稱萬乘之君,帶甲數十萬,威足以嚴其境內,財足以勸其士民,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,而身爲禽於中原者,此其故何也?非權輕於匹夫,而兵弱於陳渉也。當是之時,先帝之德未衰,而安土樂俗之民衆,諸侯無境外之助,此之謂瓦解。故曰天下之患,不在瓦解。由此觀之,天下誠有土崩之勢,雖布衣窮處之士,或首難而危海內,況三晉之君或存乎?天下雖未治也,誠能無土崩之勢,雖有強國勁兵,不得還踵而身爲禽也,況羣臣百姓能爲亂乎?此二體者,安危之明要,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。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,年歲未復,民多窮困,重之以邊境之事,推數循理而觀之,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。不安,故易動,易動者,土崩之勢也。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,明安危之機,修之廟堂之上,而銷未形之患也。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巳矣。臣聞圖王不成,其弊足以安。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?何威而不成?奚征而不服哉?

嚴安,臨菑人也。以故丞相史上書曰:臣聞鄒子曰:政敎文質者,所以云救也。當時則用過則舍之,有易則易之,故守一而不變者,未睹治之至也。秦王并吞戰國,稱號皇帝,壹海內之政,壞諸侯之城,民得免戰國,人人自以爲更生。鄕使秦緩其刑罰,薄賦歛,省傜役,貴仁義,賤權利,上篤厚,下佞巧,變風易俗,化於海內,則世世必安矣。秦不行是風,循其故俗,爲智巧權利者進,篤厚忠正者退,法嚴令苛,諂諛者衆,日聞其美,意廣心?,欲威海外。當是時,秦禍北搆於胡,南挂於越,宿兵無用之地,進而不得退。行十餘年,丁男被甲,丁女轉輸,苦不聊生,自經於道樹,死者相望。及秦皇帝崩,天下大叛,豪士並起,不可勝載也。然本皆非公侯之後,無尺寸之勢,起閭巷,杖?矜,應時而動,不謀而俱起,不約而同會,至乎伯王時,敎使然也。秦貴爲天子,富有天下,滅世絕祀,窮兵之禍也。故周失之弱,秦失之強,不變之患也。今徇南夷,朝夜郞,降?僰,略穢州,建城邑,深入匈奴,燔其龍城,議者美之。此人臣之利,非天下之長䇿也。今中國無狗吠之警,而外累於遠方之備,靡弊國家,非所以子民也。行無窮之欲,甘心快意,結怨於匈奴,非所以安邊也。禍挐而不解,兵休而復起,近者愁苦,遠者驚駭,非所以持久也。今天下鍜甲磨劔,矯箭控弦,轉輸軍糧,未見休時,此天下所共憂也。夫兵久而變起,事煩而慮生。今外郡之地,或幾千里,列城數十,帶脅諸侯,非宗室之利也。上觀齊、晉所以亡,公室卑削,六卿大盛也;下覽秦之所以滅,刑嚴文刻,欲大無窮也。今郡守之權,非特六卿之重也;地幾千里,非特閭巷之資也;甲兵器械,非特?矜之用也。以逢萬世之變,則不可勝諱也。天子納之。

賈捐之字君房,賈誼之曾孫也。元帝初,珠厓又反,發兵擊之,諸縣更叛,連年不定。上與有司議大發軍,捐之建議以爲不當擊。上使侍中王商詰問,捐之曰:珠厓內屬,爲郡久矣,今背叛逆節,而云不當擊,長蠻夷之亂,虧先帝功德,經義何以處之?捐之對曰:孔子稱堯曰大哉,韶曰盡善,禹曰無間。以三聖之德,地方不過數千里,欲與聲敎則治之,不欲與者不強治也。故君臣歌德,含氣之物,各得其宜。武丁、成王,殷、周之大仁也。然地東不過江、黃,西不過氐?,南不過蠻荊,北不過朔方,是以頌聲並作,視聽之類咸樂其生。越裳氏重九譯而獻,此非兵革之所能致。及其衰也,南征不還。秦興兵遠攻,貪外虛內,務欲廣地,不慮其害,而天下潰叛。賴聖漢初興,平定天下。至孝文皇帝,閔中國未安,偃武行文,則斷獄數百,民賦四十,丁男三年而一事。時有獻千里馬者,詔曰:鸞旗在前,屬車在後,吉行日五十里,師行三十里。朕乘千里之馬,獨先安之?於是還馬與道里費,而下詔曰:朕不受獻也,其令四方無求來獻。當此之時,?遊之樂絕,奇麗之賂塞,故謚爲孝文,廟稱大宗。至孝武皇帝。大倉之粟,紅腐而不可食,都內之錢,貫朽而不可校。廼探平城之事,錄冐頓以來,數爲邊害,籍兵厲馬,因富民以攘服之。西連諸國,至于安息,東過碣石,以玄菟、樂浪爲郡,北却匈奴萬里,制南海以爲八郡,則天下斷獄萬數,民賦數百,造鹽鐵酒榷之利,以佐用度,猶不能足。當此之時,㓂賊並起,軍旅數發,父戰於前,子鬭於後,女子乘亭鄣,孤兒號於道,老母寡婦飮泣巷哭,遙設虛祭,想魂乎萬里之外。淮南王盜寫虎符,公孫勇等詐爲使者,是皆廓地泰大,征伐不休之故也。今天下獨有關東,關東大者獨有齊、楚,民衆久困,連年流離,離其城郭,相枕席於道路。人情莫親父母,莫樂夫婦,至嫁妻賣子,法不能禁,義不能止,此社稷之憂也。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,欲驅士衆擠之大海之中,快心幽㝠之地,非所以救助飢饉,保全元元也。駱越之人,父子同川而浴,與禽獸無異,本不足郡縣置也,獨居一海之中,多毒草蟲虵,水土之害,人未見虜,戰士自死。又非獨珠厓有珠犀瑇?也,弃之不足惜,不擊不損威,其民譬猶魚鼈,何足貪也?臣竊以往者?軍言之,暴師曾未一年,兵出不踰千里,費四十餘萬萬,大司農錢盡廼,以少府禁錢續之。夫一隅爲不善,費尚如此,況於勞師遠攻,亡士無功乎?求之往古則不合,施之當今又不便。臣愚以爲非冠帶之國,禹貢所及,春秋所治,皆可且無以爲。願遂弃珠厓,專用恤關東爲憂。對奏,丞相于定國以爲捐之議是,上乃從之。遂下詔曰:珠厓虜殺吏民,背叛爲逆。今議者或言可擊,或言可守,或欲弃之,其指各殊。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,羞威不行,則欲誅之,狐疑避難則守屯田,通于時變則憂萬民。夫萬民之飢餓與遠蠻之不討,危孰大焉!且宗廟之祭,凶年不備,況避不嫌之辱哉!今關東大困,倉庫空虛,無以相贍,又以動兵,非特勞民,凶年隨之。其罷珠厓郡。捐之數召見,言多納用。時中書令石顯用事,捐之數短顯,以故不得官。後稀復見。東方朔字曼倩,平原人也。武帝卽,位待詔金馬門。建元三年,上始微行,北至池陽,西至黃山,南至長楊,東游宜春,夜出夕還。後上以爲道遠勞苦,又爲百姓所患,乃使吾丘壽王擧籍阿城以南,盩厔以東,宜春以西,提封頃畆及其價直,欲除以爲上林苑,屬之南山。壽王奏事,上大悅。朔進諫曰:臣聞謙遜靜慤,天表之應,應之以福,驕溢靡麗,天表之應,應之以異。今陛下累郞臺,恐其不高;弋獵之處,恐其不廣。如天不爲變,則三輔之地盡可以爲苑,何必盩、厔、鄠、杜乎?奢侈越制,天爲之變,上林雖小,臣尚以爲大也。夫南山,天下之大阻也。南有江、淮,北有河、渭,其地從汧、隴以東,商、雒以西,厥壤肥饒。漢興,去三河之地,止覇產以西,都涇、渭之南,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,秦之所以虜西戎、兼山東者也。其山出玉、石、金、銀、銅、鐵、豫章、檀、柘、異?之物,不可勝原,此百工所取給,萬民所仰足也。又有秔、稻、梨、栗、桑、麻、竹、箭之饒,貧者得以人給家足,無飢寒之憂,故酆鎬之間,號爲土膏,其價畆一金。今規以爲苑,絕陂池水澤之利,而取民膏腴之地,上乏國家之用,下奪農桑之業,弃成功,就敗事,損耗五穀,是其不可一也。且盛荊?之林,而長養麋鹿,廣狐莵之苑,大虎狼之墟,又壞人冡墓,發人室廬,令幼弱懷土而思,耆老泣涕而悲,是其不可二也。騎馳東西,車騖南北,又有深溝大渠,夫一日之樂,不足以危無隄之輿,是其不可三也。故務苑囿之大,不恤農時,非所以強國富人也。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諸侯叛,靈王起章蕐之臺而楚人散,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。糞土愚臣,忘生觸死,逆盛意,犯隆指,罪當萬死。上乃拜朔爲大中大夫給事中,賜黃金百斤,然遂起上林苑。武帝時,公主貴人多踰禮制,天下侈靡趨末,百姓多離農畆。上從容問朔:朕欲化民,豈有道乎?朔對曰: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成、康,上古之事,經數千載,尚難言也。臣不敢陳,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,當世耆老皆聞見之。貴爲天子,富有四海,身衣弋綈,足履革舄,以韋帶劔莞蒲爲席,衣緼無文,集上書囊以爲殿帷,以道德爲麗,以仁義爲準。於是天下望風成俗,昭然化之。今陛下以城中爲小圖,起建章 鳳闕,右神明,號稱千門萬戶,木土衣綺繡,狗馬被繢?,宮人簪瑇? 珠璣,設戲車,敎馳逐,飾文采,叢珍怪,撞萬石之鐘,擊雷霆之鼔,作俳優,舞鄭女。上爲淫侈如此,而欲使民獨不奢侈,失農,事之難者也。陛下誠能用臣之計,推甲乙之帳,燔之於四通之衢,却走馬,示不復用,則堯、舜之隆,宜可與比治矣。易曰:正其本,萬事理。失之豪?,差以千里。願陛下留意察之。朔直言切諫,上常用之。設非有先生之論,其辭曰:非有先生仕吳,進不稱往古,以厲主意,退不揚君美以顯其功,黙然無言者三年矣。吳王怪而問之曰:談何容易?夫談有悖於目,咈於耳,謬於心,而便於身者;或有悅於目,順於耳,快於心,而毀於行者。非有明王聖主,孰能聽之?吳王曰:何爲其然也?中人以上,可以語上,先生試言,寡人將聽焉。先生對曰:昔者關龍逢深諫於桀,而王子比干直言於紂。此二臣者,皆極慮盡忠,閔主澤不下流,而萬民騷動,故直言其失,切諫其邪者,將以爲君之榮,除主之禍也。今則不然,反以爲誹謗君之行,無人臣之禮,戮及先人,爲天下咲。故曰談何容易。是以輔弼之臣瓦解,而邪諂之人並進,遂及飛廉、惡來革等。二人皆詐僞,巧言利口以進其身,陰奉彫琢刻鏤之好以納其心,務快耳目之欲,以苟容爲度。遂往不戒,身没被戮,宗廟崩弛,國家爲墟。故卑身賤體,悅色微辭,愉愉呴呴,終無益於主上之治,則志士仁人不忍爲也。將儼然作矜嚴之色,深言直諫,上以拂主之邪,下以損百姓之害,則忤於邪主之心,歷於衰世之法。如是邪主之行,固足畏也。故曰:談何容易。於是吳王懼然易容,捐薦去几,危坐而聽。先生曰:接輿避世,箕子陽狂,此二子者,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。使遇明王聖主,得賜淸燕之閒,寬和之色,發憤畢誠,圖畫安危,揆度得失,上以安主體,下以便萬民,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。故伊尹䝉耻辱,負鼎爼以干湯,太公釣於渭之陽,以見文王,心合意同,謀無不成。計無不從,深念遠慮,引義以正其身,推恩以廣下。本仁祖義,裒有德,祿賢能,誅惡亂,總遠方,壹統類,美風俗,此帝王所由昌也。上不變天性,下不奪人倫,則天地和洽,遠方懷之,故號聖王。於是裂地定封,爵爲公侯,傳國子孫,名顯後世,民到于今稱之,以遇湯與文王也。太公、伊尹以如此,龍逢、比干獨如彼,豈不哀哉!故曰:談何容易。羣書治要卷第十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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