羣書治要卷第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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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3:25
羣書治要卷第六
秘書監。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。
春秋左氏傳下
昭公
元年,楚公子圍會于虢,尋宋之盟也。晉祁午謂趙文子曰:宋之盟,楚人得志於晉。今令尹之不信,諸侯之所聞也。子弗戒,懼又如宋。楚重得志於晉,晉之耻也。吾子其不可以不戒。文子曰:然。宋之盟也,子木有禍人之心,武有仁人之心,是楚所以駕於晉也。今武猶是心也,楚又行僭,非所害也。武將信以爲本,循而行之。譬如農夫,是穮是蓘,雖有飢饉,必有豐年。且吾聞之,能信不爲人下,吾未能也。詩曰:不僭不賊,鮮不爲則。信也。能爲人則者,不爲人下矣。吾不能是難,楚不爲患也。
三年,齊侯使晏嬰於晉,叔向從之宴,相與語。叔向曰:齊其何如?晏子曰:此季世也,齊其爲陳氏矣。公弃其民而歸於陳氏。公聚朽蠹,而三老凍餒,國之諸市,屨賤踊貴,民人痛疾,而或燠休之。其愛之如父母,而歸之如流水,欲無獲民,將焉避之?叔向曰:然。雖吾公室,今亦季世也。庶人罷弊,而宮室滋侈,道殣相望,而女富溢尤。民聞公命,如逃㓂讎。政在家門,民無所依。公室之卑,其何日之有?讒鼎之銘曰:昧旦㔻顯,後世猶怠。况日不悛,其能久乎?晉之公族盡矣。肸聞之,公室將卑,其宗族枝葉先落,則公從之。初,景公欲更晏子之宅,曰:子之宅近市,湫隘嚻塵,不可以居,請更諸爽塏者。辭曰:君之先臣容焉,臣不足以嗣之,於臣侈矣。且小人近市,朝夕得所求,小人之利也。公笑曰:子近市,識貴賤乎?對曰:旣利之,敢不識乎?公曰:何貴何賤?於是景公繁於刑,有鬻踊者,故對曰:踊貴屨賤。景公爲是省於刑。君子曰:仁人之言,其利博哉!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。
四年,楚子使椒擧如晉求諸侯,晉侯欲勿許,司馬侯曰:不可。楚王方侈,天或者欲逞其心,以厚其毒,而降之罰,未可知也。其使能終,亦未可知也。唯天所相,不可與爭,君其許之,而修德以待其歸。若歸於德,吾猶將事之,况諸侯乎?若適淫虐,楚將棄之,吾又誰與爭?公曰:晉有三不殆,其何敵之有?國險而多馬,齊、楚多難,有是三者,何向而不濟?對曰:恃險與馬,虞鄰國之難,是三殆也。四嶽、三塗、陽城、太室、荆山、中南,九州之險也,是不一姓。冀之北土,馬之所生,無興國焉。恃險與馬,不可以爲固也,從古以然。是以先王務修德音,以亨神人,不聞其務險與馬也。鄰國之難,不可虞也,或多難以固其國,啓其疆土;或無難以喪其國,失其守宇。若何虞難?齊有仲孫之難,而獲桓公,至今賴之。晉有里㔻之難,而獲文公,是以爲盟主。衛、邢無難,敵亦喪之。故人之難,不可虞也。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,亡於不暇,又何能濟?君其許之。紂作淫虐,文王惠和,殷是以殞,周是以興,夫豈爭諸侯?乃許楚子合諸侯于申。椒擧言於楚子曰:臣聞諸侯無歸,禮以爲歸。今君始得諸侯,其愼禮矣。覇之濟否,在此會也。夏啓有鈞臺之享,商湯有景亳之命,周武有孟津之誓,成有岐陽之蒐,康有酆宮之朝,穆有塗山之會,齊桓有召陵之師,晉文有踐土之盟,皆所以示諸侯禮也,諸侯所由用命也。夏桀爲仍之會,有緡叛之;商紂爲黎之蒐,東夷叛之;周幽爲大室之盟,戎狄叛之。皆所以示諸侯汰也,諸侯所由弃命也。今君以汰,無乃不濟乎?王弗聽。子產見左師曰:吾不患楚矣。汰而愎諫,不過十年。左師曰:然。不十年侈,其惡不遠,遠惡而後弃,善亦如之,德遠而後興。
五年,公如晉,自郊勞至于贈賄,無失禮。晉侯謂汝叔齊曰:魯侯不亦善於禮乎?對曰:魯侯焉知禮?公曰:何爲自郊勞及贈賄,禮無違者,何故不知?對曰:是儀也,不可謂禮。禮所以守其國家,行其政令,無失其民者也。今政令在家,不能取也;有子家覊,不能用也。奸,大國之盟,凌虐小國。利人之難,不知其私。公室四分,民食於他。思莫在公,不圖其終。爲國君,難將及身,不恤其所。禮之本末,將於此乎在。而屑屑焉習儀以亟,言善於禮,不亦遠乎?君子謂叔侯於是乎知禮。
晉韓宣子如楚送女,叔向爲介。及楚,楚子朝其大夫,曰:晉,吾仇敵也。苟得志焉,無恤其他。今其來者,上?上大夫也。若吾以韓起爲閽,以羊舌肸爲司空,足以辱晉。吾亦得志矣,可乎?大夫莫對。薳啓疆曰:可。苟有其備,何故不可?耻匹夫不可以無備,况耻國乎?是以聖王務行禮,不求耻人。城濮之役,晉無楚備,以敗於邲。邲之役,楚無晉備,以敗於鄢。自鄢以來,晉不失備,而加之以禮,重之以睦,是以楚弗能報而求親焉。旣獲姻親,又欲耻之,以召㓂讎,備之若何?誰其重此?若有其人,耻之可也。若其未有,君亦圖之。晉之事君,臣曰可矣,求諸侯而麇至,求㛰而薦女,君親送之上?,及上大夫致之,猶欲耻之,君其亦有備矣。不然,奈何?君將以親易怨,實無禮以速㓂,而未有其備,使群臣往遺之禽,以逞君心,何不可之有?王曰:不穀之過也。大夫無辱。厚爲韓子禮。六年,鄭人鑄刑書,叔向使詒子產書,曰:昔先王議事以制,不爲刑辟,懼民之有爭心也,猶不可禁禦,是故閑之以義,糺之以政,行之以禮,守之以信,奉之以仁,制爲祿位以勸其從,嚴斷刑罰以威其淫。懼其未也,故誨之以忠,聳之以行,敎之以務,使之以和,臨之以敬,莅之以彊,斷之以剛,猶求聖哲之上,明察之官,忠信之長,慈惠之師,民於是乎可任使也,而不生禍亂。民知有辟,則不忌於上,並有爭心,以徵於書,而徼幸以成之,弗可爲矣。夏有亂政而作禹刑,商有亂政而作湯刑,周有亂政而作九刑。三辟之興,皆叔世也。今吾子相鄭國,制參辟,鑄刑書,將以靖民,不亦難乎?詩曰:儀式刑文王之德,日靖四方。又曰:儀刑文王,萬邦作孚。如是,何辟之有?民知爭端矣,將弃禮而徵於書。錐刀之末,將盡爭之,亂獄滋豐,賄賂並行,終子之世,鄭其敗乎!肸聞之,國將亡,必多制。其此之謂乎!復書曰:若吾子之言,僑不才,不能及子孫,吾以救世也。
晉韓宣子之適楚,楚人弗逆。公子弃疾及晉境,晉侯將亦弗逆。叔向曰:楚僻我衷,若何效僻?書曰:聖作則。無寧以善人爲則,而則人之僻乎?匹夫爲善,民猶則之,况國君乎?晉侯悅,乃逆。
七年,楚子之爲令尹也,爲王旌以田芉。尹無宇斷之曰:一國兩君,其誰堪之?及卽位,爲章華之宮,納亡人以實之。無宇之閽入焉,無宇執之。有司弗與,曰:執人於王宮,其罪大矣。執而謁諸王。無宇辭曰:天子經略,諸侯正封,古之制也。封略之內,何非君土?食土之毛,誰非君臣?天有十日,人有十等,下所以事上,上所以供神也。今有司曰:汝胡執人於王宮?將焉執之?周文王之法曰:有亡荒閱,所以得天下也。吾先君文王作僕區之法曰:盜所隱器,與盜同罪,所以封汝也。若從有司,是無所執逃臣也。逃而舍之,王事無乃闕乎?昔武王數紂之罪以吿諸侯,曰:紂爲天下逋逃主,萃淵藪,故夫?死焉。君王始求諸侯,而則紂,無乃不可乎?若以二文之法取之,盜有所在矣。王曰:取而臣以往,盜有寵,未可得也。遂舍之。
八年,石言于晉,魏楡。晉侯問於師曠曰:石何故言?對曰:石不能言,或慿焉。不然,民聽濫抑。臣又聞之曰:作事不時,怨讟動於民,則有非言之物而言。今宮室崇侈,民力雕盡,怨讟並作,莫保其性,石言不亦宜乎?於是晉侯方築虒祁之宮。叔向曰:子野之言,君子哉!君子之言,信而有徵,故怨遠於其身。小人之言,僭而無徵,故怨咎及之。是宮也成,諸侯必叛,君必有咎,夫子知之矣。叔弓如晉,賀虒祁也。游吉相鄭伯以如晉,亦賀虒祁也。史趙見子大叔曰:甚哉其相!䝉可弔也,而亦賀之。大叔曰:若何弔也?其非唯我賀,將天下實賀。
九年,周甘人與晉閻嘉爭閻田,晉梁丙、張趯率陰戎伐?。王使詹桓伯辭於晉曰:文、武、成、康之建母弟以藩屏周,亦其廢墜。是爲先王居檮杌于四裔,以禦螭魅,故允姓之姦,居于?州。伯父惠公歸自秦,而誘以來,使逼我諸姬,入我郊甸。戎有中國,誰之咎也?后稷封殖天下,今戎制之,不亦難乎?伯父圖之。我在伯父,猶衣服之有冠冕,木水之有本源,民人之有謀主也。伯父若裂冠毀冕,拔本塞源,專弃謀主,雖戎狄,其何有余一人?叔向謂宣子曰:文之伯也,豈能改物?翼戴天子,而加之以恭?自文以來,世有衰德,而暴蔑宗周,以宣示其侈。諸侯之貳,不亦宜乎!且王辭直,子其圖之!宣子悅,使趙成如周,?閻田,反?俘,
築郞囿。季平子欲其速成,叔孫昭子曰:詩云:經始勿亟,庶人子來,焉用速成?其以勦民也。無囿猶可,無民其可乎?
十二年,楚子次于乾谿,僕析父從。右尹子革夕,王見,語曰:今吾使人於周求鼎,其與我乎?對曰:與君王哉!今周服事君王,將唯命是從,豈其愛鼎?王曰:昔我皇祖伯父昆吾,舊許是宅。今鄭人貪賴其田,而不我與。我若求之,其與我乎?對曰:與君王哉!周不愛鼎,鄭何敢愛田?王曰:昔諸侯遠我而畏晉,今我大城陳、蔡,不羹,賦皆千乘,諸侯其畏我乎?對曰:畏君王哉!是四國者,專足畏也,又加之以楚,敢不畏君王乎?王入,析父謂子革曰:吾子,楚國之望也。今與王言如響,國其若之何?子革曰:摩厲以須,王出吾刃,將斬之矣。王出復語。左史倚相趍過。王曰:是良史也,能讀三墳、五典、八索、九丘。對曰:臣甞問焉?昔穆王欲肆其心,周行天下,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。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,以止王心,王是以獲没於祗宮。臣問其詩而不知也。若問遠焉,其焉能知之?王曰:子能乎?對曰:能。其詩曰:祈招之愔愔,式昭德音。思我王度,式如玉,式如金。形民之力,而無醉飽之心。王揖而入,饋不食,寢不寐,數日不能自克,以及於難。仲尼曰:古也有志,克巳復禮,仁也。信善哉!楚靈王若能如此,豈其辱於乾谿?
十三年,季平子立,而不禮於南蒯,南蒯以費叛。叔弓圍費,弗克,敗焉。平子怒,令見費人執之,以爲囚俘。冶區夫曰:非也。若見費人,寒者衣之,饑者食之,爲之令主,而共其乏困。費來如歸,南氏亡矣。民將叛之,誰與居邑?若憚之以威,懼之以怒,民疾而叛,爲之聚也。若諸侯皆然,費人無歸,不親南氏,將焉入乎?平子從之,費人叛南氏。
十五年,晉荀吳帥師伐鮮虞,圍鼓。鼓人請以城叛,穆子弗許。左右曰:師徒不勤,而可以獲城,何故不爲?穆子曰:吾聞之叔向曰:好惡不愆,民知所適,事無不濟,或以吾城叛,吾所甚惡也。人以城來,吾獨何好焉?賞所甚惡,若所好何?若其弗賞,是吾失信也,何以庇民?力能則進,否則速退,量力而行。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姦,所喪滋多。使鼓人殺叛人而繕守備。圍鼓三月,鼓人或請降,使其民見,曰:猶有食色,姑修而城。軍吏曰:獲城而弗取,勤民而頓兵,何以事君也?穆子曰:吾以事君也。獲一邑而敎民怠,將焉用邑?邑以賈怠,不如完舊。賈怠無卒,弃舊不祥。鼓人能事其君,我亦能事吾君。率義不爽,好惡不愆,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,不亦可乎?鼓人吿,食竭力盡而後取之。克鼓而反,不戮一人。十八年,火始昬,見梓愼,曰:七日其火作乎?宋、衛、陳、鄭也。數日,皆來吿火。禆竈曰:不用吾言,鄭又將火。鄭人請用之,子產不可。子大叔曰:寶以保民也。若有火,國幾亡。可以救亡,子何愛焉?子產曰:天道遠,人道邇,非所及也。何以知之?竈焉知天道?是亦多言矣,豈不或信?遂不與,亦不復火。
十九年,楚子之在蔡也,生太子建,及卽位。使伍奢爲之師,費無極爲少師,無寵焉。欲譖諸王,曰:建可室矣。王爲之聘於秦,無極與逆,勸王取之。楚子爲舟師以伐濮,無極言於楚子曰:晉之伯也,邇於諸夏,而楚僻陋,故弗能與爭。若大城城父,而寘太子,以通北方,王收南方,是得天下。王說,從之。故太子建居于城父。
鄭大水,龍鬭于時門之外洧淵,國人請爲禜焉,子產弗許,曰:我鬭龍不,我覿龍鬭,我何覿焉?禳之,則彼其室也。吾無求於龍,龍亦無求我。乃止也。
二十年,費無極言於楚子曰:建與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,齊、晉又交輔之,將以害楚,其事集矣。王信之,問伍奢。奢對曰:君一過多矣,何信于讒?王執伍奢,使城父司馬奮揚殺太子,未至而使遣之,太子建走。宋,王召奮揚,奮揚使城父人執已以至。王曰:言出於余口,入於爾耳,誰吿建也?對曰:臣吿之。君王命臣曰:事建如事余。臣不佞,不能苟貳,奉初以還,不忍後命,故遣之。旣而悔之,亦無及已。王曰:而敢來,何也?對曰:使而失命,召而不來,是再奸也。逃無所入。王曰:歸從政,如他日。無極曰:奢之子才,若在吳,必憂楚國。盍以免其父召之,彼仁,必來。不然,將爲患。王使召之,曰:來,吾免而父。棠君尚謂其弟員曰:爾適吳,我將歸死。吾智不逮,我能死,爾能報。聞免父之命,不可以莫之奔也;親戚爲戮,不可以莫之報也。父不可棄,名不可廢,爾其勉之!伍尚歸,奢聞員不來,曰:楚君大夫其旰食乎!楚人皆殺之。員如吳,言伐楚之利於州于。齊侯疥,遂痁,期而不瘳。諸侯之賔問疾者多在。梁丘據與裔?言於公曰:吾事鬼神也豐,於先君有加矣。今君疾病,爲諸侯憂,是祝史之罪,諸侯不知,其謂我不敬。君盍誅於祝固、史嚚以辭賔?公悅,吿晏子。晏子對曰:日宋之盟,屈建問范會之德於趙武。武曰:夫子之家事治,言於晉國,竭情無私。其祝史祭祀,陳信不媿;其家事無猜,其祝史不祈。建以語康王,康王曰:神人無怨,宜夫子之光輔五君,以爲諸侯主也。公曰:據與?謂寡人能事鬼神,故欲誅於祝史。子稱是語也,何故?對曰:若有德之君,外內不廢,上下無怨,動無違事,祝史薦信,無愧心矣。是以鬼神用饗,國受其福,祝史與焉。其所以蕃祉老壽者,爲信君使也。其適遇淫君,外內頗邪,上下怨疾,動作辟違,斬刈民力,暴虐淫縱,肆行非度,不思謗讟,不憚鬼神,神怒民痛,無悛於心。其祝史薦信,是言罪也。其蓋失數美,是矯誣也。進退無辭,則虛以求媚,是以鬼神不饗其國以禍之,祝史與焉。所以夭昏孤疾者,爲暴君使也。公曰:然則若之何?對曰:不可爲也。山林之木,衡鹿守之;澤之萑蒲,舟鮫守之;藪之薪蒸,虞候守之;海之鹽蜃,祈望守之。布常無藝,徵歛無度,宮室日更,淫樂不違。內寵之妾,肆奪於市;外寵之臣,僭令於鄙。民人苦病,夫婦皆詛。祝有益也,詛亦有損。聊、攝以東,姑尤以西,其爲人也多矣。雖其善祝,豈能勝億兆人之詛耶?君若欲誅於祝史,修德而後可。公悅,使有司寬政,毀關去禁,薄歛已責。
齊侯至自田,晏子侍于遄臺,子猶馳而造焉。公曰:唯,據與我和夫!晏子對曰:據亦同也,焉得爲和?公曰:和與同異乎?對曰:異。和如羹焉,水火醯醢鹽梅,以烹魚肉。宰夫和之,齊之以味,濟其不及,以泄其過;君子食之,以平其心。君臣亦然。君所謂可,而有否焉,臣獻其否,以成其可;君所謂否而有可焉,臣獻其可,以去其否。是以政平而不姧,民無爭心。今據不然。君所謂可,據亦曰可;君所謂否,據亦曰否。若以水濟水,誰能食之?若琴瑟之專壹,誰能聽之?同之不可也如是。
二十五年,會于黃父。鄭子太叔見趙簡子,簡子問揖讓周旋之禮焉。對曰:是儀也,非禮也。簡子曰:敢問何謂禮?對曰: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產曰:夫禮,天之經,地之義,民之行。天地之經,而民實則之。則天之明,因地之性,生其六氣,用其五行。氣爲五味,發爲五色,章爲五聲。淫則昬亂,民失其性,是故爲禮以奉之。民有好惡喜怒哀樂,生于六氣,是故審則宜,類,以制六志。哀有哭泣,樂有歌舞,喜有施舍,怒有戰鬭。哀樂不失,乃能協于天地之性,是以長久。簡子曰:甚哉,禮之大也!對曰:禮,上下之紀,天地之經緯也,民之所以生也,是以先王尚之。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禮者,謂之成人。大,不亦宜乎?簡子曰:鞅也請終身守此言也。
二十六年,齊有彗星,齊侯使禳之。晏子曰:無益也,祗取誣焉。天道不謟,不貳其命,若之何禳之?且天之有彗,以除穢也。君無穢德,又何禳焉?若德之穢,禳之何損?詩曰:惟此文王,小心翼翼,昭事上帝,聿懷多福。厥德不回,以受方國。君無違德,方國將至,何患於彗?詩曰:我無所監,夏后及商。用亂之故,民卒流亡。若德回亂,民將流亡,祝、史之爲,無能補也。公悅,乃止。
齊侯與晏子坐于路寢,公歎曰:美哉室,其誰有此乎?晏子曰:敢問何謂也?公曰:吾以爲在德。對曰:如君之言,其陳氏乎!陳氏雖無大德,而有施於民,公厚歛焉,陳氏厚施焉,民歸之矣。詩曰:雖無德與汝,式歌且舞。陳氏之施,民歌舞之矣。後世若少惰,陳氏而不亡,則國其國也已。公曰:善哉!是可若何?對曰:唯禮可以已之。在禮,家施不及國,大夫不收公利。公曰:善哉!我不能矣。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爲國也。對曰:禮之可以爲國也久矣,與天地並。君令臣恭,父慈子孝,兄愛弟敬,夫和妻柔,姑慈婦聽,禮也。君令而不違,臣恭而不貳,父慈而敎,子孝而箴,兄愛而友,弟敬而順,夫和而義,妻柔而正,姑慈而從,婦聽而婉,禮之善物也。公曰:善哉!二十七年,楚左尹卻宛直而和,國人悅之。鄢將師爲右領,與費無極比而惡之。謂子常曰:子惡欲飮子酒。又謂子惡:令尹欲飮酒於子氏。子惡曰:令尹將必來辱,爲惠巳甚,吾無以酬之,若何?無極曰:令尹好甲兵,子出之,吾擇焉。取五甲五兵,曰:寘諸門。令尹至,必觀之,而從以酬之。及饗日,帷諸門左。無極謂令尹曰:吾幾禍子,子惡將爲子不利。甲在門矣,子無往。令尹使視郤氏,則有甲焉,不往。召鄢將師而吿之。將師退,遂令攻卻氏,且爇之。子惡聞之,自殺。國人弗爇,令尹炮之,盡滅卻氏之族黨,殺陽令終與晉陳及其子弟。國言未巳,進胙者莫不謗令尹。沈尹戌言於子常曰:夫左尹與中厩尹莫知其罪,而子殺之,以興謗讟,至於今不巳戌也,惑之。仁者殺人以掩謗,猶弗爲也。今吾子殺人以興謗而弗圖,不亦異乎?夫無極,楚之讒人也,民莫不知。去朝吳,出蔡侯朱,喪太子建,殺連尹奢,屏王之耳目,使不聰明。不然,平王之温惠恭儉,有過成、莊,所以不獲諸侯,邇無極也。今又殺三不辜,以興大謗,幾及子矣。子而不圖,將焉用之?夫鄢將師矯子之命以滅三族,三族,國之良也。吳新有君,疆埸日駭,楚國若有大事,子其危哉!智者除讒以自安,今子愛讒以自危,甚矣其惑也!子常曰:是瓦之罪,敢不良圖?子常殺費無極與鄢將師,盡滅其族,以說于國,謗言乃止。
二十八年,晉魏獻子爲政,以司馬彌牟爲鄔大夫,賈辛爲祁大夫,司馬烏爲平陵大夫,魏戊爲梗陽大夫。謂賈辛、司馬烏爲有力於王室,故舉之。魏子謂成鱄:吾與戊也縣,人其以我爲黨乎?對曰:何也?戊之爲人也,遠不忘君,近不偪同,居利思義,在約思純,雖與之縣,不亦可乎?昔武王克商,光有天下,其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,姬姓之國者四十人,皆擧親也。夫擧無他,唯善所在,親疎一也。
賈辛將適其縣,見於魏子。魏子曰:辛來!今汝有力於王室,吾是以擧。汝行乎?敬之哉!母墮乃力。仲尼聞魏子之擧也,以爲義,曰:近不失親,遠不失擧,可謂義矣。又聞其命賈辛也,以爲忠,曰:魏子之擧也義,其命也忠,其長有後於晉國乎?
梗陽人有獄,魏戊不能斷,以獄上其大宗,賂以女樂,魏子將受之。魏戊謂閻没、女寬曰:主以不賄聞於諸侯,若受梗陽人,賄莫甚焉。吾子必諫。皆許諾。退朝,待於庭,饋入,召之,比置,三歎。魏子曰:吾聞諸伯叔,諺曰:唯食忘憂。吾子置食之間三歎,何也?同辭而對曰:或賜二小人酒,不夕食。饋之始至,恐其不足,是以歎。中置,自咎曰:豈將軍食之而有不足,是以再歎。及饋之畢,願以小人腹爲君子心,屬厭而巳。獻子辭。梗陽人。定公四年,鄭子大叔卒。晉趙簡子爲之臨,甚哀,曰:黃父之會,夫子語我九言,曰:無始亂,無怙富,無恃寵,無違同,無敖禮,無驕能,無復怒,無謀非德,無犯非義。
吳子伐楚,陳于柏擧,敗之。五戰及郢,楚子濟江,入于雲中。王寢,盜攻之,以戈擊王,王孫由于以背受之,中肩,王奔鄖。鄖公辛之弟懷將弑王,曰:平王殺吾父,我殺其子,不亦可乎?辛曰:君討臣,誰敢讎之?君命,天也。若死天命,將誰讎?詩曰:柔亦不茹,剛亦不吐。不侮鰥寡,不畏彊禦。唯仁者能之。違彊凌弱,非勇也;乘人之約,非仁也。滅宗廢祀,非孝也;動無令名,非智也。必犯是,余將殺汝。鬭辛與其弟巢以王奔隨。申包胥如秦乞師,曰:吳爲封豕長蛇,以荐食上國。寡君失守社稷,越在草莽,使下臣吿急。秦伯使辭焉,曰:寡人聞命矣。子姑就館,將圖而吿。對曰:寡君越在草莽,未獲所伏,下臣何敢?卽安立依庭牆而哭,日夜不絕聲,勺飮不入口。七日,秦師乃出。
五年,申包胥以秦師至,吳師大敗,吳子乃歸,楚子入于郢。初,楚王之奔隨也,將渉於成臼,藍尹舋渉其帑,不與王舟。及寧,王欲殺之。子西曰:子常唯思舊怨以敗,君何效焉?王曰:善。使復其所,吾以志前惡。王賞鬭辛、王孫由于申包胥鬭懷。子西曰:請舍懷也。王曰:大德滅小怨,道也。申包胥曰:吾爲君也,非爲身也。君旣定矣,又何求?且吾尤子旗,其又爲諸?遂逃賞。
九年,鄭駟歂殺鄧析而用其竹刑。君子謂子然於是不忠。苟有可以加於國家者,弃其邪可也。故用其道,不弃其人。詩云:蔽䒥甘棠,勿剪勿伐,召伯所苃。思其人猶愛其樹,况用其道而不恤其人乎?子然無以勸能矣。哀公
元年,吳王夫差敗越于夫椒,遂入越。越子以甲楯五千,保于會稽,使大夫種因吳太宰嚭以行成。吳子將許之。伍員曰:不可。臣聞之,樹德莫如滋,去疾莫如盡。勾踐能親而務施,施不失人,親不棄勞,與我同壤,而世爲仇讎。於是乎克而弗取,將又存之。違天長㓂讎,後雖悔之,不可食巳。弗聽。退而吿人曰:二十年之外,吳其爲沼乎!越及吳平。吳之入,楚使召陳懷公。懷公朝國人而問焉,曰:欲與楚者右,欲與吳者左。陳人從田無,田從黨。逢猾當公而進曰:臣聞國之興也以福,其亡也以禍。今吳未有福,楚未有禍,楚未可棄,吳未可從也。公曰:國勝君亡,非禍而何?對曰:國之有是多矣,何必不復?小國猶復,况大國乎?臣聞國之興也,視民如傷,是其福也;其亡也,以民爲土芥,是其禍也。楚雖無德,亦不艾殺其民。吳日敝於兵,暴骨如莽,而未見德焉。禍之適吳,其何日之有?陳侯從之。及夫差克越,乃脩舊怨。吳師在陳,楚大夫皆懼,曰:闔廬惟能用其民,以敗我於柏擧,今聞其嗣又甚焉,將若之何?子西曰:二三子恤不相睦,無患吳矣。昔闔廬食不二味,居不重席,室不崇壇,器不彤鏤,宮室不觀,舟車不飾,衣服財用,擇不取費。在國,天有灾癘,親廵孤寡而供其乏困。在軍,熟食者分而後敢食,其所嘗者,卒乘與焉。勤恤其民,而與之勞?。是以民不疲勞,死知不曠。吾先大夫子常易之,所以敗我。今聞夫差次有臺榭陂池焉,宿有妃嬙?御焉。一日之行,所欲必成,玩好必從,珍異是聚,觀樂是務,視民如讎,而用之日新,夫先自敗也巳,安能敗我?六年,楚有雲如衆赤鳥,夾日而飛,三日。楚子使問諸周太史。周太史曰:其當王身乎?若禜之,可移於令尹、司馬。王曰:除腹心之疾而寘諸股肱,何益?不穀不有大過,天其夭諸?有罪受罰,又焉移之?遂不禜。孔子曰:楚昭王知大道矣,其不失國也宜哉!
十一年,吳子將伐齊,越子率其衆以朝焉。王及列士皆有饋賂,吳人皆喜。唯子胥懼,曰:是豢吳也夫!諫曰:越在,我心腹之疾也。壤地同,而有欲於我,得志於齊,猶獲石田也,無所用之。越不爲沼,吳其泯矣。使醫除病,而曰必遺類焉者,未之有也。弗聽。使於齊,屬其子於鮑氏,爲王孫氏反伇。王聞之,使賜之屬鏤以死。將死,曰:樹吾墓檟,檟可材也。吳其亡乎!三年,其始弱矣。盈必毀,天之道也。季孫欲以田賦,使冉有訪諸仲尼。仲尼不對,而私於冉有曰:君子之行也,度於禮,施取其厚,事擧其中,歛從其薄。如是,則丘亦足矣。若不度於禮,而貪冐無厭,則雖以田賦,將又不足。且子季孫若欲行而法,則周公之典在;若欲苟而行之,又何訪焉?
十四年,小邾射以句繹來奔,曰:使季路要我,吾無盟矣。使子路,子路辭。季康子使冉有謂之曰:千乘之國,不信其盟,而信子之言,子何辱焉?對曰:魯有事于小邾,不敢問故,死其城下可也。彼不臣而濟其言,是義之也。由弗能。
二十四年,公子荆之母嬖,將以爲夫人,使宗人舋夏獻其禮。對曰:無之。公怒曰:汝爲宗司,立夫人,國之大禮也,何故無之?對曰:周公及武公娶於薛,孝、惠娶於商,自桓以下娶於齊,此禮也則有。若以妾爲夫人,則固無其禮也。公卒立之,而以荊爲太子。國人始惡之。羣書治要卷第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