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證篇十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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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3:00

書證篇十七

詩云:叅差荇菜。爾雅云:荇,菨余也。字或爲莕。先儒解釋皆云:水草,圓葉細莖,隨水淺深,今是水悉有之。黄花似蓴,江南俗亦呼爲猪蓴,或呼爲荇菜。劉芳具有注釋,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。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,呼人莧爲人荇,亦可笑之甚。

詩云:誰謂荼苦。爾雅、毛傳並以荼,苦菜也。又禮云:苦菜秀。案:易統通卦驗玄圖曰:苦菜生於寒秋,更冬歷春,得夏乃成。今中原苦菜則如此也。一名游冬,葉似苦苣而細,摘斷有白汁,花黄似菊。江南别有苦菜,葉似酸漿,其花或紫或白,子大如珠,熟時或赤或黒。此菜可以釋勞。案郭璞注爾雅,此乃?黄蒢也,今河北謂之龍葵。梁世講禮者,以此當苦菜,既無宿根,至春子方生耳,亦大誤也。又髙誘注吕氏春秋曰:榮而不實曰英。苦菜當言英,益知非龍葵也。

詩云:有杕之杜。江南本並木傍。施太傳曰:杕,獨皃也。徐仙民音徒計反。說文曰:杕,樹皃也,在木部。韻集音次第之第,而河北本皆爲夷狄之狄,讀亦如字,此大誤也。

詩云:駉駉牡馬。江南書皆作牝牡之牡,河北本悉爲放牧之牧。鄴下博士見難云:駉頌既美僖公牧于坰野之事,何限騲騭乎?余荅曰:案毛詩云:駉駉良馬,腹幹肥張也。其下又云:諸侯六閑四種,有良馬、戎馬、田馬、駑馬。若作放牧之意,通於牝牡,則不容限在良馬,獨得駉駉之稱。良馬,天子以駕玉輅,諸侯以充朝聘郊祀,必無騲也。周禮圉人職:良馬匹一人,駑馬麗一人。圉人所養,亦非騲也。頌人舉其强駿者言之,於義爲得也。易云:良馬逐逐。左傳云:以其良馬二,亦精駿之稱,非通語也。今以詩傳良馬通於牧騲,恐失毛生之意,且不見劉芳義證乎?

月令云:荔挺出。鄭玄注云:荔挺,馬薤也。說文云:荔似蒲而小,根可爲刷。廣雅云:馬薤,荔也。通俗文亦云馬藺。易統通卦驗?啚云:荔挺不出,則國多火災。蔡邕月令章句云:荔似挺。髙誘注吕氏春秋云:荔草挺出也。然則月令注荔挺爲草名。誤矣。河北平澤率生之。江東頗有此物。人或種於階庭。但呼爲早蒲。故不識馬薤。講禮者乃以爲馬莧堪食。亦名豚耳。俗曰馬齒。江陵嘗有一僧。面形上廣下狹。劉緩㓜子民譽。年始數嵗。俊悟善體物。見此僧云。面似馬莧。其伯父劉縚。因呼爲荔挺法師。縚親講禮。名儒尚誤如此。

詩云:將其來施施。毛傳云。施施。難進之意。鄭箋云。施施。舒行皃也。韓詩亦重爲施施。河北毛詩皆云施施。江南舊本悉單爲施。俗遂是之。恐爲少誤。

詩云:有渰萋萋。興雲祁祁。毛傳云。渰隂,雲皃萋萋,雲行皃祁祁。徐皃也。箋云:古者隂陽和,風雨時,其來祁祁然,不暴疾也。案渰巳是隂雲,何勞復云興雲祁祁耶?雲當爲雨,俗冩誤耳。班固靈臺詩云:三光宣精,五行布序。習習祥風,祁祁甘雨。此其證也。

禮云:定猶豫,决嫌疑。離騷曰:心猶豫而狐疑。先儒未有釋者。案尸子曰:五尺犬爲猶。說文云:隴西謂犬子爲猶。吾以爲人将犬行,犬好豫在人前,待人不得,又來迎?。如此徃還,至于終日,斯乃豫之所以爲未定也,故稱猶豫。或以爾雅曰:猶如麂,善登木。猶,獸名也。既聞人聲,乃豫縁木。如此上下,故稱猶豫。狐之爲獸,又多猜疑,故聴河冰無流水聲,然後渡。今俗云狐疑虎卜,則其義也。左傳曰:齊侯痎,遂痁。說文云:痎,二日一發之瘧。痁,有熱虐也。案齊侯之病,本是間日一發,漸加重乎,故爲諸侯憂也。今北方猶呼痎虐。音皆,而世間傳本,多以痎爲疥,杜征南亦無觧釋。徐仙民音介,俗儒就爲通云:病疥令人惡寒,變而成瘧。此臆說也。疥癬小疾,何足可論,寧有患疥轉作瘧乎?

尚書曰:惟影響。周禮云:土圭測影,影朝影夕。孟子曰:圖影失形。莊子云:罔兩問影。如此等字,皆當爲光景之景。凡隂景者,因光而生,故即謂爲景。淮南子呼爲景柱,廣雅云:晷柱掛景,並是也。至?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,音於景反。而世間輒改治尚書、周禮,莊、孟從葛洪字,甚爲失矣。

太公六韜有天陳、地陳、人陳、雲鳥之陳。論語曰:衛靈公問陳於孔子。左傳爲魚麗之陳。俗本多作阜傍車乘之車。按諸陳字,並作陳鄭之陳。夫行陳之義,取於陳列耳,此六書爲假借也。蒼、雅及近世字書皆無别字,唯王羲之小學章獨阜傍作車,縱復俗行,不宜追改六韜、論語、左傳也。

詩云:黄鳥于飛,集於灌木。傳云:灌木,叢木也。此乃爾雅之文,故李廵注曰:木叢生曰灌。爾雅末章又云:木族生爲灌。族亦叢聚也。所以江南詩古本皆爲藂聚之藂,而古叢字似㝡字,近世儒生因改爲㝡,解云木之㝡髙長者。案衆家爾雅及解詩無言此者,唯周續之毛詩注音爲徂㑹反,劉昌宗詩注音爲在公反,又祖㑹反,皆爲穿鑿,失爾雅訓也。

也。是語已及?句之辭,文籍備有之矣。河北經傳悉略此字,其間字有不可得無者。至如伯也執殳於旅也,語囘也,屢空風,風也,教也,及詩傳云不戢,戢也,不儺,儺也,不多多也,如斯之類,儻削此文,頗成廢闕。詩言:青青子衿。傳曰:青衿,青領也,學子之服。按古者斜領下連於衿,故謂領爲衿。孫炎、郭璞注爾雅、曹大家注烈女傳,並云:衿,交領也。鄴下詩本既無也字,群儒因謬說云:青衿、青領,是衣兩處之名,皆以青爲飾,用釋青青二字,其失大矣。又有俗學,聞經傳中時須也字,輒以意加之,毎不得所益,誠可笑。

易有蜀才注,江南學士,遂不知是何人。王儉四部目録不言姓名,題云王弼後人。謝炅、夏侯該並讀數千卷書,皆疑是譙周。而李蜀書一名漢之書,云姓范名長生,自稱蜀才。南方以?渡江後,北間傳記皆名爲僞書,不肯省讀,故不見也。

禮王制云:臝股肱。鄭注云:謂㩊衣出其臂脛。今書皆作擐甲之擐。國子博士蕭該云:擐當作㩊,音宣。擐是穿著之名,非出臂之義。案字林,蕭讀是,徐爰音患,非也。

漢書:田肯賀上,江南本皆作宵字。沛國劉顯,博覽經籍,偏精班漢,梁代謂之漢聖。顯子臻,不墜家業,讀班史,呼爲田肯。梁元帝嘗問之,荅曰:此無義可求,但臣家舊本以雌黄改宵字爲肯,元帝無以難之。吾至江北,見本爲肯。

漢書王莽賛云:紫色蛙聲,餘分閏位。蓋謂非玄黄之色,不中律吕之音也。近有學士名問甚髙,遂云王莽非直鳶髆虎視,復紫色蛙聲。亦爲誤矣。

簡䇿字竹下施束,末代隷書似?宋之宋,亦有竹下遂爲夾者,猶如刺史之傍應爲束,今亦作夾。徐仙民春秋禮音遂以筴爲正字,以策爲音,殊爲顛倒。史記又作悉字,誤而爲述;作妬字,誤而爲姤。徐、鄒皆以悉字音述,以妬字音姤。既爾,亦可以亥爲豕字音,以帝爲虎字音乎?

張揖云:宓,今伏羲氏也。孟康漢書古文注亦云:宓,今伏。而皇甫謐云:伏羲或謂之宓羲。按諸經史緯?,遂無宓羲之號。虙字從虍,宓字從宀,下俱爲必。末世傳寫,遂誤以虙爲宓,而帝王世紀因誤更立名耳。何以驗之?孔子弟子虙子賤爲單父宰,即虙羲之後。俗字亦爲宓,或復加山。今兖州永昌郡城,舊單父地也。東門有子賤碑,漢世所立,乃云濟南伏生,即子賤之後。是知虙之與伏,古來通字,誤以爲宓,較可知矣。

太史公記曰:寜爲雞口,無爲牛後。此是刪戰國策耳。按延篤戰國策音義曰:尸,雞中之主,從牛子。然則口當爲尸,後當爲從,俗冩誤也。

應劭風俗通云:太史公記髙漸離變名易姓,爲人庸保。匿作於宋子,久之作苦,聞其家堂上有客擊筑,伎癢不能無出言。案:伎癢者,懷其伎而腹癢也。是以潘岳射雉賦亦云:徒心煩而伎癢。今史記並作徘徊,或作徬徨,不能無出言,是爲俗傳冩誤爾。

太史公論英布曰:禍之興自愛姬,生於妬媚,以至滅國。又漢書外戚傳亦云:成結寵妾妬媚之誅。此二媚並當作?,?亦妬也,義見禮記三蒼。且五宗世家亦云:常山憲王后妬媢。王充論衡云:妬夫媢婦,生則忿怒闘訟。益知?是妬之别名。原英布之誅,爲意賁赫耳,不得言媚。

史記始皇本紀:二十八年,丞相隗林、丞相王綰等議於海上。諸本皆作山林之林。開皇二年五月,長安民掘得秦時鐵稱權,旁有銅塗鐫銘二所。其一所曰:廿六年,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,黔首大安,立號爲皇帝。乃詔丞相狀、綰,灋度量?不 歉疑者皆 明之,凡四十字。其一所曰:元年制詔丞相斯、去疾,法度量,盡始皇帝爲之,皆刻辭焉。今襲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,其於久逺也,如後嗣爲之者,不稱成功盛徳。刻此詔于左,使毋疑。凡五十八字。一字磨滅,見有五十七字,了了分明。其書兼爲古?,余被勑冩讀之,與内史令李德林對,見此稱權,今在官庫。其丞相狀字,乃爲狀皃之狀。爿旁作犬,則知俗作隗林,非也,當爲隗狀耳。

漢書云:中外禔福。字當從示。禔,安也,音匙匕之匙,義見蒼、雅、方言。河北學士皆云如此,而江南書本多誤從手,屬文者對耦,並爲提挈之意,恐爲誤。

或問:漢書注,爲元后父名禁,改禁中爲省中,何故以省代禁?荅曰:案周禮:宫正掌王宫之戒令糺禁。鄭注云:糺,猶割也,察也。李登云:省,察也。張揖云:省,今省詧也。然則小井、所領二反,並得訓察。其處既常有禁衛省察,故以省代禁。詧,古察字也。

漢明帝紀:爲四姓小侯立學校,桓帝加元服,又賜四姓及梁、鄧小侯帛,是知皆外戚也。明帝時,外戚有樊氏、郭氏、隂氏、馬氏,爲四姓。謂之小侯者,或以年小獲封,故須立學耳。或以侍祠猥朝,侯非列侯,故曰小侯。禮云庶方小侯,則其義也。

後漢書云:鸛雀銜三鱓魚。多假借爲鱣鮪之鱣,俗之學士因謂之爲鱣魚。案魏武四時食制:鱣魚大如五斗匳,長一丈。郭璞注爾雅:鱣長二丈。安有鸛雀能勝一者,況三頭乎?鱣又純灰色,無文章也。鱓魚長者不過三尺,大者不過三指,黄地黒文,故都講云:虵,鱓?,大夫服之象也。續漢書及搜神記亦說此事,皆作鱓字。孫?云:魚鱉鰌鱣。及韓非、說苑皆曰:鱣似虵,蚕似蠋,並作鱣字。假鱣爲鱓,其來久矣。

後漢書:酷吏樊曅爲天水郡守,凉州爲之歌曰:寧見乳虎穴,不入曅城寺。而江南書本穴皆誤作六。學士因循,迷而不寤。夫虎豹穴居,事之較者。所以班超云:不探虎穴,安得虎子。寧當論其六七乎。

後漢書楊由傳云:風吹削胏。此是削札牘之柹耳。古者書誤則削之,故左傳云。削而投之是也。或即謂札爲削。王褒童約曰:書削代牘。蘇竟書云:昔以摩研編削之才。皆其證也。詩云:伐木滸滸。毛傳云:滸滸,柹皃也。史家假借爲肝胏字。俗本悉作脯腊之脯,或爲反哺之哺。學士因觧云:削哺是屏障之名,既無證㩀,亦爲妄矣。此是風角占?耳。風角書曰:庶人風者,拂地揚塵。轉削若是,屏障何由可轉也?

三輔决録云:前隊大夫范仲公,塩豉蒜果共一筩。果當作魏顆之顆,北士通呼物一凷改爲一顆。蒜顆是俗間常語耳。故陳思王鷂雀賦曰:頭如果蒜,目似擘椒。又道經云:合口誦經聲璅璅,眼中淚出珠子䂺。其字雖異,其音與義頗同,江南但呼爲蒜符,不知謂爲顆。學士相承讀爲裹結之裹,言塩與蒜共苞一裹,内筩中耳。正史削繁音義又音蒜顆爲苦戈反,皆失也。

有人訪吾曰:魏志蔣濟上書云。?攰之民,何字也。余應之曰:意爲攰。即是?倦之?耳。張揖、吕忱並云:支傍作刀劒之刀。亦是剞字。不知蔣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,或借剞字,終當音九僞反

?中興書:太山羊曼,常頽縱任俠,飲酒誕節,兖州號爲濌伯。此字更無音訓。梁孝元帝嘗謂吾曰:由來不識,唯張簡憲見教,呼爲嚃羮之嚃。自爾便遵承之,亦不知所出。簡憲是湘州刺史張纉謚也,江南號爲碩學。案法盛世代殊近,當是?老相傳,俗間又有濌濌語,蓋無所不施,無所不容之意也。顧野王玉篇誤爲黒傍沓。顧雖博物,猶出簡憲、孝元之下,而二人皆云重邊,吾所見數本,並無作黒者。重沓是多饒積厚之意,從黒更無義㫖?

古樂府歌詞,先述三子,次及三婦。婦是對舅姑之稱,其末章云:丈人且安坐,調絃未遽央。古者子婦供事舅姑,旦夕在側,與兒女無異,故有此言。丈人亦長老之目,今世俗猶呼其祖考爲先亡丈人。又疑丈當爲大。北間風俗,婦呼舅爲大人公。丈之與大,易爲誤耳。近代文士,頗作三婦詩,乃爲匹嫡並耦,已之群妻之意,又加鄭衛之辭。大雅君子,何其謬乎?

古樂府歌百里奚詞曰:百里奚,五羊皮。憶别時,烹伏雌,吹扊扅。今日富貴忘我爲。吹當作炊煑之炊。案蔡邕月令章句曰:鍵關,牡也,所以止扉。或謂之剡移。然則當時貧困,并以門牡木作薪炊耳。聲類作扊,又或作扂。

通俗文:世間題云:河南服䖍字子慎。造䖍既是漢人,其叙乃引蘇林、張揖。蘇、張皆是魏人,且鄭玄以前,全不解反語,通俗反音,甚爲近俗。阮孝緒又云:李䖍所造河北此書,家藏一本,遂無作李䖍者。?中經簿及七志並無其目,竟不得知誰制。然其文義允愜,實是髙才。殷仲堪常用字訓,亦引服䖍俗說。今復無此書,未知即是通俗文,爲當有異。近代或更有服䖍乎?不能明也。

或問山海經夏禹及益所記,而有長沙、零陵、桂陽、諸暨,如此郡縣不少,以爲何也?荅曰:史之闕文,爲日久矣。加復秦人滅學,董卓焚書,典籍錯亂,非止於此。譬猶本草神農所述,而有豫章、朱崖、趙國、常山、奉髙、真定、臨淄、馮翊等郡縣名,出諸藥物;爾雅周公所作,而云張仲孝友。仲尼脩春秋,而經書孔丘卒。世本左丘明所書。而有燕王喜。漢髙祖汲冡?語。乃載秦望碑。蒼頡篇李斯所造。而云漢兼天下。海内并厠。豨黥韓覆畔討滅殘。列仙傳劉向所造。而賛云七十四人出佛經。列女傳亦向所造。其子歆又作頌。終于趙悼后。而傳有更始韓夫人、明德馬后及梁夫人嫕,皆由後人所羼,非本文也。

或問曰:東宫舊事,何以呼鴟尾爲祠尾?荅曰:張敞者,吳人,不堪稽古,隨宜記注,逐郷俗訛謬,造作書字耳。吳人呼祠祀爲鴟祀,故以祠代鴟。呼紺爲禁,故以系旁作禁代紺字;呼盞爲竹簡反,故以木傍作展以代盞字;呼鑊字爲霍字,故以金傍作霍代鑊字。又金傍作患爲鐶字,木傍作鬼爲槐字,火傍作庶爲炙字,既下作毛爲暨字。金花則金傍作華,窓扇則木傍作扇。諸如此類,專輒不少。

又問東宫舊事:六色罽䋿是何等物?當作何音?荅曰:按說文云:莙,牛藻也,讀若威,音隠,塢瑰反,即陸機所謂聚藻葉如蓬者也。郭璞注三蒼亦云:藴藻之類也,細葉蓬茸生。然今水中有此物,一節長數寸,細茸如絲,圓繞可愛,長者二三十節,猶呼爲莙。又寸斷五色絲,横著線股間,繩之,以象莙草,用以飾物,即名爲莙。于時當紺六色?,作此莙以飾緄帶。張敞因造系旁畏耳。宜作隈。

栢人城東北有一孤山,古書無載者,唯闞駰十三州志以爲舜納于大麓,即謂此山。其上今猶有堯祠焉。世俗或呼爲宣務山,或呼爲虚無山,莫知所出。趙郡士族有李穆叔、季節兄弟、李普濟,亦爲學問,並不能定郷邑此山。余嘗爲趙州佐,共太原王邵讀栢人城西門内碑,碑是漢桓帝時栢人縣民,爲縣令徐整所立,銘云:士有巏務山,王喬所仙。方知此巏務山也。巏字遂無所出,務字依諸字書,即旄丘之旄也。旄字,字林一音亡付反,今依附俗名,當音權務耳。入鄴爲魏收說之,牧大嘉歎。值其爲趙州荘嚴寺碑銘曰,權務之精,即用此也。

或問一夜何故五更,更何所訓?荅曰:漢魏以來,謂爲甲夜、乙夜、丙夜、丁夜、戊夜。又云皷一皷、二皷、三皷、四皷、五皷。亦云一更、二更、三更、四更、五更,皆以五爲節。西都賦亦云:衛以嚴更之署。所以爾者,假令正月建寅,斗柄夕則指寅,曉則指午矣。自寅至午,凡歴五辰。冬夏之月,雖復長短參差,然辰間遼闊,盈不至六,縮不至四,進退常在五者之間。更,歴也,經也,故曰五更爾。

爾雅云:术,山薊也。郭璞注云:今术似薊而生山中。案术葉其體似薊,近世文士遂讀薊爲筋肉之䈥,以耦地骨用之,恐失其義。

或問:俗名傀儡子爲郭秃,有故實乎?荅曰:風俗通云:諸郭皆諱秃。當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。滑稽戯調,故後人爲其象,呼爲郭秃,猶文康象庾亮耳。

或問曰:何故名治獄叅軍爲長流乎?荅曰:帝王世紀云:帝少昊崩,其神降于長流之山,於祀主秋。按周禮秋官,司冦主刑罰長流之職,漢、魏捕賊掾耳,?、宋以來始爲叅軍,上屬司宼,故取秋帝所居爲嘉名焉。

客有難主人曰:今之經典,子皆謂非,說文所言,子皆云是。然則許慎勝孔子乎?主人撫掌大笑,應之曰:今之經典,皆孔子手迹耶?客曰:今之說文,皆許慎手迹乎?荅曰:許慎檢以六文,貫以部分,使不得誤,誤則覺之。孔子存其義而不論其文也。先儒尚得攺文從意,何况書寫流傳耶?必如左傳止戈爲武,反正爲乏,皿蟲爲蠱,亥有二首六身之類,後人自不得輙改也,安敢以說文校其是非哉?且余亦不專以說文爲是也。其有援引經傳與今乖者,未之敢從。 又相如封禪書曰:導一莖六穗於庖犧,雙觡共抵之獸。此導訓擇,光武詔云: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是也。而說文云:導是禾名,引封禪書爲證無妨,自當有禾名導,非相如所用也。禾一莖六穗於庖豈成文乎?縱使相如天才鄙拙,强爲此語,則下句當云麟雙觡共抵之獸,不得云犠也。吾嘗笑許純儒不達文章之體,如此之流,不足憑信。大抵服其爲書,隠括有條例,剖㭊窮根源。鄭玄注書,徃徃引其爲證。若不信其說,則㝠㝠不知一㸃一畫有何意焉。

世間小學者,不通古今,必依小?是正書記,凡爾雅、三蒼、說文,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?亦是隨代損益,各有同異。西?已徃,字書何可全非?但令體例成就,不爲專輒耳。考校是非,特湏消息。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,兩字非體。三蒼尼旁益丘,說文居下施几,如此之類,何由可從?古無二字,又多假借,以中爲仲,以說爲恱,以召爲邵,以閒爲閑。如此之徒,亦不勞改。自有訛謬,過成鄙俗。亂旁爲舌,揖下無耳,黿鼉從龜,奮奪從雚。席中加帯,惡上安西,鼓外設皮,鑿頭生毁。離則配禹,壑乃施豁。巫混經旁,臯分澤片,獵化爲獦,寵變成竉。業左益土,靈底著器,率字自有律音,强改爲别;單字自有善音,輒析成異。如此之類,不可不治。吾昔初看說文,?薄世字,從正則懼人不識,隨俗則意嫌其非,略是不得下筆也。所見漸廣,更知通變,救前之執,將欲半焉。若文章著述,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。官曹文書,世間尺牘,幸不違俗也。

案彌亘字從二間舟,詩云亘之秬秠是也。今之隷書,轉舟爲日,而何法盛中興書乃以舟在二間爲舟航字,謬也。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爲德,詩說以二在天下爲酉,漢書以貨泉爲白水真人,新論以金昆爲銀,國志以天上有口爲吳,?書以黄頭小人爲恭,宋書以召力爲劭,叅同契以人負告爲造。如此之例,蓋數術謬語,假借依附,雜以戯笑耳。如猶轉貢字爲項,以叱爲七,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?潘陸諸子離合詩賦,拭卜破字經及鮑昭謎字,皆取㑹流俗,不足以形聲論之也。

河間邢芳語吾云:賈?傳云:日中必熭。注:熭,暴也。曾見人解云:此是暴疾之意,正言日中不須臾,卒然便呉耳。此釋爲當乎?吾謂邢曰:此語本出太公六韜。案字書,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,唯下少異,後人專輒加傍日耳,言日中時必須暴曬,不爾者,失其時也。?灼已有詳釋。芳笑服而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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