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非子卷第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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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0:16

韓非子卷第三

十過第十

十過:一曰行小忠,則大忠之賊也。二曰顧小利,則大利之殘也。三曰行僻自用,無禮諸侯,則亡身之至也。四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,則窮身之事也。五曰貪愎喜利,則滅國殺身之本也。六曰耽於女樂,不顧國政,則亡國之禍也。七曰離内逺遊而忽於諫士,則危身之道也。八曰過而不聽於忠臣,而獨行其意,則滅髙,名爲人笑之始也。九曰:内不量力,外恃諸侯,則削國之患也。十曰:國小無禮,不用諫臣,則絶丗之勢也。

奚謂小忠?昔者楚王共與?厲公戰於鄢陵,楚師敗而共王傷其目。酣戰之時,司馬子反渇而求飲,竪榖陽操觴酒而進之。子反曰:嘻!退酒也。子反受而飲之。子反之爲人也,嗜酒而甘之,弗能絶於口而醉。戰既罷,共王欲復戰,令人召司馬子反,司馬子反辭以心疾。共王駕而自往,入其幄中,聞酒臭而還,曰:今日之戰,不穀親傷,所恃者司馬也,而司馬又醉如此,是亡楚國之社稷,而不言吾衆也。不榖無復戰矣。於是還師而去,斬司馬子反,以爲大戮。故竪穀陽之進酒,不以讎子反也,其心忠愛之,而適足以殺之。故曰:行小忠,則大忠之賊也。

奚謂顧小利?昔者?獻公欲假道於虞以伐虢,荀息曰:君其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賂虞公,求假道焉,必假我道。君曰:垂棘之璧,吾芁君之寶也;屈産之乘,寡人之駿馬也。若受吾幣,不假之道,將柰何?荀息曰:彼不假我道,必不敢受我幣。若受我幣而假我道,則是寳猶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,馬猶取之内廐而著之外廐也。君勿憂。君曰:諾。乃使荀息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賂虞公,而求假道焉。虞公貪利其璧與馬而欲許之。宫之竒諫曰:不可許。夫虞之有虢也,如車之有輔。輔依車,車亦依輔,虞、虢之勢正是也。若假之道,則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。不可,願勿許。虞公弗聽,遂假之道。荀息伐虢而還反。處三年,興兵伐虞,又尅之。荀息牽馬操璧而報獻公。獻公說曰:璧則猶是也。雖然,馬齒亦益長矣。故虞公之兵殆而地削者,何也?愛小利而不慮其害。故曰: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。

奚謂行僻?昔者楚靈王爲申之命,宋太子後至,執而囚之,狎徐君,拘齊慶封。中射士諫曰:合諸侯不可無禮,此存亡之機也。昔者桀爲有我之㑹,而有緡叛之;紂爲黎丘之蒐,而戎狄叛之,由無禮也。君其圖之。君不聽,遂行其意。居末期年,靈王南遊,羣臣從而刼之,靈王餓而死乾溪之上。故曰:行僻自用,無禮諸侯,則亡身之至也。

奚謂好音?昔者衛靈公將之?,至濮水之上,稅車而放馬,設舍,以 夜分而聞鼔新聲者而說之,使人問左右,盡報弗聞。乃召師㳙而告之曰:有鼓新聲者,使人問左右,盡報弗聞。其狀似鬼神,子爲聽而寫之。師㳙曰:諾。因静坐撫琴而寫之。師㳙明日報曰:臣得之矣,而未習也,請復一 習之。靈公曰:諾。因復留 明日而習之。遂去之??,平公觴之於施夷之臺。酒酣,靈公起。公曰:有新聲,願請以示。平公曰:善。乃召師㳙,令坐師曠之旁,援琴鼓之。未終,師曠撫止之曰:此亡國之聲,不可遂也。平公曰:此道奚出?師曠曰:此師延之所作,與紂爲靡靡之樂也。及武王伐紂,師延東走,至於濮水而自投。故聞此聲者,必於濮水之上。先聞此聲者,其國必削,不可遂。平公曰:寡人所好者音也,子其使遂之。師㳙鼓究之。平公問師㳙曰:此所謂何聲也?師曠曰:此所謂清商也。公曰:清商固最悲乎?師曠曰:不如清徵。公曰:清徵可得而聞乎?師曠曰:不可。古之聽清徵者,皆有德義之君也。今吾君德薄,不足以聽。平公曰:寡人之所好者音也,願試聽之。師曠不得巳,援琴而鼓,一奏之,有玄鶴二八,道南方來,集於郎門之垝。再奏之而列;三奏之,延頸而鳴,舒翼而舞。音中宫商之聲,聲聞于天。平公大說,坐者皆喜。平公提觴而起,爲師曠壽。反而問曰:音莫悲於清徵乎?師曠曰:不如清角。平公曰:清角可得而聞乎?師曠曰:不可。昔者黄帝合鬼神於泰山之上,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並鎋尤居前,風伯進掃,雨師洒道,虎狼在前,鬼神在後,騰蛇伏地,鳯皇覆上,大合鬼神,作爲清角。今主君德薄,不足聽之,聽之將恐有敗。平公曰:寡人老矣,所好者音也,願遂聽之。師曠不得已而鼓之。一奏而有玄雲從西北方起;再奏之,大風至,大雨隨之,裂帷幕,破爼豆,隳廊瓦,坐者散走。平公恐懼,伏于廊室之間。?國大旱,赤地三年,平公之身遂瘙病。故曰:不務聽治,而好五音不已,則窮身之事也。

奚謂貪愎?昔者智伯瑶率趙、韓、魏而伐范,中行,滅之。反歸,休兵數年,因令人請地於韓。韓康子欲勿與,叚規諫曰:不可不與也。夫知伯之爲人也,好利而驁愎,彼來請地而弗與,則移兵於韓必矣。君其與之。與之,彼狃又將請地他國,他國且有不聽,不聽,則知伯必加之兵。如是,韓可以免於患,而待其事之變。康子曰:諾。因令使者致萬家之縣一於知伯。知伯說,又令人請地於魏。宣子欲勿與,趙葭諫曰:彼請地於韓,韓與之。今請地於魏,魏弗與,則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。如弗予,其措兵於魏必矣。宣子諾,因令人致萬家之縣一於知伯。知伯又令人之趙,請蔡、臯狼之地。趙襄子弗與。知伯因隂約韓、魏,將以伐趙。襄子召張孟談而告之曰:夫知伯之爲人也,陽規而隂䟽,三使韓、魏,而寡人不與焉,其措兵於寡人必矣。今吾安居而可?張孟談曰:夫董閼子,簡主之才臣也,其治?陽而尹鐸循之,其餘教猶存。君其定居?陽而沒,殷人受之,作爲大路,而建九旒,食器雕琢,觴酌刻鏤,四壁堊墀,茵席雕文。此彌侈矣,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。君子皆知文章矣,而欲服者彌少。臣故曰:儉其道也,由余出。公乃召内史廖而告之曰:寡人聞鄰國有聖人,敵國之憂也。今由余聖人也,寡人患之,吾將柰何?内史廖曰:臣聞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逺,未聞中國之聲。君其遺之女樂,以亂其政,而後爲由余請,其以䟽其諫。彼君臣有間,而後可圖也。君曰:諾。乃使史廖以女樂二八遺戎王,因爲由余請期。戎王許諾,見其女樂而說之,設酒張飲,日以聽樂,終嵗不遷,牛馬半死。由余歸,因諫戎王,戎王弗聽。由余遂去之秦,秦穆公迎而拜之上卿,問其兵勢與其地形。既以得之,舉兵而伐之,兼國十二,開地千里。故曰:耽於女樂,不顧國政,亡國之禍也。

奚謂離内逺遊?昔者田成子遊於海而樂之,號令諸大夫曰:言歸者死。顔涿聚曰:君遊海而樂之,柰臣有圖國者何?君雖樂之,將安得?田成子曰:寡人布令曰言歸者死。今子犯寡人之令,援戈將擊之。顔涿聚曰:昔桀殺?龍逢,而紂殺王子比干。今君雖殺臣之身以三之可也。臣言爲國,非爲身也。延頸而前曰:君擊之矣。君乃釋戈趣駕而歸。至三日,而聞國人有謀不内田成子者矣。田成子所以遂有齊國者,顔涿聚之力也。故曰:離内逺遊,則危身之道也。

奚謂過而不聽於忠臣?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爲五伯長,管仲佐之。管仲老,不能用事,休居於家。桓公從而問之曰:仲父家居有病,即不幸而不起,此病政安遷之?管仲曰:臣老矣,不可問也。雖然,臣聞之,知臣莫若君,知子莫若父。君其試以心决之。君曰:鮑叔牙何如?管仲曰:不可。鮑叔牙爲人,剛愎而上悍。剛則犯民以暴,愎則不得民心,悍則下不爲用。其心不懼,非霸者之伯。曰:二君貌將有變。君曰:何如?其行矜而意髙,非他時之節也。君不如先之。君曰:吾與二主約,謹矣。破趙而三分其地,寡人所以親之,必不侵欺。兵之著於?陽三年,今旦暮將拔之,而嚮其利,何乃?將有他心?必不然。子釋勿憂,勿岀於口。明旦,二主又朝而岀,復見智過於轅門。智過入見曰: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?君曰:何以知之?曰:今日二主朝而岀,見臣,而其色動而視屬臣,此必有變,君不如殺之。君曰:子置勿復言。智過曰:不可,必殺之。若不能殺,遂親之。君曰:親之柰何?智過曰:魏宣子之謀臣曰趙葭,韓康子之謀臣曰叚規,此皆能移其君之計。君與其二君約,破趙國,因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。如是,則二主之心可以無變矣。知伯曰:破趙而三分其地,又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,則吾所得者少,不可。智過見其言之不聽也,岀,因更其族爲輔氏。至於期日之夜,趙氏殺其守堤之吏,而決其水灌知伯軍。知伯軍救水而亂,韓、魏翼而擊之,襄子將卒犯其前,大敗知伯之軍而擒知伯。知伯身死軍破,國分爲三,爲天下笑。故曰:貪愎好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。

奚謂耽於女樂?昔者戎王使由余聘於秦,穆公問之曰:寡人甞聞道,而未得目見之也。願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何常以?由余對曰:臣嘗得聞之矣,常以儉得之,以奢失之。穆公曰:寡人不辱而問道於子,子以儉對寡人,何也?由余對曰:臣聞昔者堯有天下,飯於土簋,飲於土鉶。其地南至交趾,北至幽都,東西至日月之所岀入者,莫不賔服。堯禪天下,虞舜受之,作爲食器,斬山木而財之,削蜛脩之迹,流漆墨其上,輸之於宫,以爲食器。諸侯以爲益侈,國之不服者十三。舜禪天下而傳之於禹,禹作爲?器,墨染其外,而朱?其内,縵帛爲茵,蔣席頗縁,觴酌有采,而樽爼有飾,此彌侈矣,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,夏后氏已矣。君曰:諾。乃召延陵生,令將軍車騎先至?陽,君因從之。君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,城郭不治,倉無積粟,府無儲錢,庫無甲兵,邑無守具。襄子懼,乃召張孟談曰:寡人行,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備具,吾將何以應敵?張孟談曰:臣聞聖人之治,藏於臣,不藏於府庫;務脩其教,不治城郭。君其岀令,令民自遺三年之食有餘粟者,入之倉;遺三年之用有餘錢者,入之府;遺有奇人者,使治城郭之繕。君夕岀令,明日倉不容粟,府無積錢,庫不受甲兵。居五日而城郭已治,守備已具。君召張孟談而問之曰:吾城郭已治,守備已具,錢粟已足,甲兵有餘,吾柰無箭何?張孟談曰:臣聞董子之治?陽也,公宫之垣皆以获蒿楛楚墻之有楛,髙至于丈,君發而用之,於是發而試之,其堅則雖菌餘之勁弗能過也。君曰:吾箭已足矣,柰無金何?張孟談曰:臣聞董子治?陽也,公宫令舍之堂皆以錬銅爲柱質,君發而用之。於是發而用之,有餘金矣。號令已定,守備已具,三國之兵果至,至則乗?陽之城。遂戰三月,弗能拔,因軍而圍之,決?陽之水以灌之。圍?陽三年,城中巢居而處,懸釜而炊,財食將盡,士大夫羸病。襄子謂張孟談曰:粮食匱,財力盡,士大夫羸病,吾恐不能守矣。欲以城下,何國之可下?張孟談曰:臣聞之,亡弗能存,危弗能安,則無爲貴智矣。君失此計者,臣請試潜行而岀,見韓、魏之君。張孟談見韓、魏之君曰:臣聞脣亡齒寒,今知伯率二君而伐趙,趙將亡矣。趙亡,則二君爲之次。二君曰:我知其然也。雖然,知伯之爲人也,麤中而少親,我謀而覺,則其禍必至矣。爲之柰何?張孟談曰:謀岀二君之口,而入臣之耳,人莫之知也。二君因與張孟談約三軍之反,與之期,日夜遣孟談入?陽,以報二君之反。襄子迎孟談而再拜之,且恐且喜。二君以約遣張孟談因朝知伯而岀,遇智過於轅門之外,智過怪其色,因入見知佐也。公曰:然則竪刁何如?管仲曰:不可。夫人之情,莫不愛其身,公妬而好内,竪刁自獖以爲治内,其身不愛,又安能愛?君曰:然則公子開方何如?曰:管仲曰:不可。齊、衞之間,不過十日之行。開方爲事君,欲適君之故,十五年不歸見其父母,此非人情也。其父母之不親也,又能親君乎?公曰:然則易牙何如?管仲曰:不可。夫易牙爲君主味,君之所未嘗食,唯人肉耳。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,君所知也。人之情莫不愛其子,今蒸其子以爲膳於君,其子弗愛,又安能愛君乎?公曰:然則孰可?管仲曰:隰朋可。其爲人也,堅中而廉外,少欲而多信。夫堅中則足以爲表,廉外則可以大任。少欲則能臨其衆,多信則能親鄰國。此霸者之佐也,君其用之。君曰:諾。居一年餘,管仲死。君遂不用隰朋而與竪刁。刁蒞事三年,桓公南遊堂阜,竪刁率易牙、衞公子開方及大臣爲亂,桓公渇餒而死。南門之寢,公守之室,身死三月不收,蟲出于戸。故桓公之兵横行天下,爲五伯長,卒見弑於其臣而滅髙,名爲天下笑者,何也?不用管仲之過也。故曰:過而不聽於忠臣,獨行其意,則滅其髙,名爲人笑之始也。

奚謂内不量力?昔者秦之攻宜陽,韓氏急,公仲朋謂韓君曰:與國不可恃也,豈如因張儀爲和於秦哉?因賂以名都,而南與伐楚,是患解於秦而害交於楚也。公曰:善。乃警公仲之行,將西和秦。楚王聞之懼,召陳軫而告之曰:韓朋將西和秦,今將柰何?陳軫曰:秦得韓之都一,驅其練甲,秦韓爲一,以南郷楚,此秦王之所以廟祠而求也,其爲楚害必矣。王其趣發信臣,多其車,重其幣,以奉韓,曰:不穀之國雖小,卒已悉起,願大國之信意於秦也。因願大國令使者入境,視楚之起卒也。韓使人之楚,楚王因發車騎,陳之下路,謂韓使者曰:報韓君言,弊邑之兵今將入境矣。使者還報韓君,韓君大恱,止公仲。公仲曰:不可。夫以實告我者秦也,以名救我者楚也。聽楚之虚言,而輕誣强秦之實禍,則危國之本也。韓君弗聽。公仲怒而歸。十日不朝,宜陽益急。韓君令使者趣卒於楚,冠蓋相望而卒無至者,冝陽果拔,爲諸侯笑。故曰:内不量力,外恃諸侯者,則國削之患也。

奚謂國小無禮?

昔者?公子重耳出亡過於曹,曹君袓裼而觀之,釐負羈與叔瞻侍於前。叔瞻謂曹君曰:臣觀?公子非常人也,君遇之無禮,彼若有時反國而起兵,即恐爲曹傷君,不如殺之。曹君弗聽。釐負羈歸而不樂,其妻問之曰:公從外來,而有不樂之色,何也?負羈曰:吾聞之,有福不及,禍來連我。今日吾君召?公,子其遇之無禮。我與在前,吾是以不樂。其妻曰:吾觀?公子,萬乘之主也,其左右從者,萬乘之相也。今窮而出亡過於曹,曹遇之無禮。此若反國,必誅無禮,則曹其首也。子奚不先自貳焉?負羈曰:諾。盛黄金於壷,充之以餐,加壁其上,夜令人遺公子。公子見使者,再拜,受其餐而辭其璧。公子自曹入楚,自楚入秦。入秦三年,秦穆公召羣臣而謀曰:昔者?獻公與寡人交,諸侯莫弗聞。獻公不幸,離羣臣出入十年矣。嗣子不善,吾恐此將令其宗廟不祓除,而社稷不血食也。如是弗定,則非與人交之道。吾欲輔重耳而入之?,何如?羣臣皆曰:善。公因起卒革車五百乘,疇騎二千,歩卒五萬,輔重耳入之于?,立爲?君。重耳即位三年,舉兵而伐曹矣,因令人告曹君曰:懸叔瞻而出之,我且殺而以爲大戮。又令人告?負羈曰:軍旅薄城,吾知子不違也,其表子之閭,寡人將以爲令,令軍勿敢犯。曹人聞之,率其親戚而保?負羈之閭者七百餘家。此禮之所用也。故曹,小國也,而迫於?楚之間,其君之危猶累?也,而以無禮蒞之,此所以絶丗也。故曰:國小無禮,不用諌臣,則絶丗之勢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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