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問目答張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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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9 00:45
詩問目答張炳
正樂:正詩或分爲二,或合爲一。先生謂正詩乃正樂中事。蓋正樂之條目多有正其僣者,如宮懸不應用於諸侯,曲懸不應請於大夫,舞佾歌雍皆是也;有正其有司之失傳者,如大武之聲淫及商是也;有正其節奏之紊者,如翕純繳繹之條理是也;有正其聲,而黜之者,如鄭、衛、齊、宋四聲,以及北鄙殺伐之響是也。有正其容者,如大武之致左憲右是也。有正其器者,如歌韶必以首山之竹、龍門之桐是也。有正其名者,如大武之樂,據泠州鳩語,别有四名,疑其不可爲據是也。而最大者在雅、頌之失所,此最爲詳盡曲當。唯是雅頌之所先生歴舉左傳、大戴投壺,并石林葉氏、竹村馬氏以及毛傳異同,幸科分而條晰之。
今人所共知者,如左傳寗武子之湛露、彤弓,其一條也;叔孫穆子之肆夏、文王其一條也。是皆雅之失所者也。大戴禮投壺篇:凡雅二十六篇,八篇可歌,鹿鳴、貍首、鵲巢、采蘋、采蘩、伐檀、白駒、騶虞也。又八篇廢,不可歌。其七篇商、齊,可歌也;三篇閒歌。按投壺之文最古,故列於經,而其說不可曉。二雅之材一百五,而以爲二十六,不可曉者一也。白駒是變雅,今列之正雅,不可曉者二也。八篇之中,鹿鳴、白駒,一正一變。貍首據康成以爲曽孫侯氏之詩,則亦在雅,而鵲巢四詩是南樂,亦列之雅,不可曉者三也。伐檀則直是變風,亦列之雅,不可曉者四也。就中分别言之,南之溷於雅,猶之可也;變雅之溷於正雅,不可也。變風之溷於變雅,猶之可也,遂溷入於正雅,不可也。至若商、齊七篇,不知是何等詩?據樂記,商者,五帝之遺聲,則康成以爲商頌者謬。齊者,三代之遺聲,是皆在雅、頌以前,何以投壺亦竟指爲雅詩?不可解者五也。是非雅之失所者乎?固不僅如左傳所云也。攷之漢、晉之世,尚仍投壺之說,用之廟堂,是孔子雖曾正之,而世莫知改,可嘆也!若石林葉氏之言,尤前人所未發者。吳札觀樂,以大雅爲文王之德,以小雅爲周德之衰,猶有先王之遺風,則是所奏之小雅皆變雅。蓋幷、板、蕩等詩,凡變雅皆誤合之以爲小雅,所奏之大雅皆正雅。幷、鹿鳴、伐木等詩,凡正雅皆誤合之以爲大雅,是失次之尤者也。此蓋本於劉炫以正杜預之謬,而以解雅之失所最精。袁淸容曰:小雅而曰周德之衰,是歌六月至於何草不黃矣,鹿鳴至於菁莪皆美詩,何言乎周德之衰乎!大雅誠文王之德矣,然民勞至於召旻,刺亂也,何文王之德乎!故可以合樂者,小雅至菁莪而止,大雅至卷阿而止。按淸容似未見石林之說,而適與之合。然諸書所言,皆是雅之失所,若頌之失所,則石林亦頗鶻突。愚以毛傳攷之絲衣,繹賓尸也,而高子以爲祭靈星之尸,則必是時有用之靈星者。楚莊述大武之三章曰賚,六章曰桓,卒章曰武。而今所傳則桓先於賚,武又先於桓,故杜預曰是楚樂歌之次第,是皆頌之失所也。而尤善者,竹村馬氏之言,謂穆叔不拜肆夏,以爲是天子所以享元侯。夫肆夏,頌也,而何以溷入於雅,天子取以享元侯乎?是必舊時沿習如此,故穆叔雖知禮,不知其非。穆叔尚然,况其餘乎?蓋魯以禘樂享賓,則凡頌皆以充雅,而用之燕禮,至孔子始正之。夾漈曰:南溷於雅,猶之可也;頌溷於雅,不可也。
然則商齊之詩,何詩也?
竹村嘗言:康衢,風之祖也。喜起南風,雅之祖也。五子之歌,變聲之祖也。是皆商齊之遺也。以是推之,卽放齋所云太始天元之策,包羲罔?之章,葛天之八闋,康衢之民謠,古詩所始者也,皆商聲也。蓋商聲有正而無變,齊聲則有正變二者。大傳所云大訓、大化、九原、六府,皆禹樂章,而九辯見於山經,統之則九功、九德之九歌也。呂覽所云晨露,是湯樂章,皆雅之祖也。五子之歌以下,變聲日多,如麥秀,如采薇,如微子之閔殷,如祈韶,皆變聲也,則皆齊聲也。其中或多依託,故夫子不錄。然則程文?公㤗之謂詩除雅、頌、南豳之外,皆不入樂。顧亭林力宗之,而先生不以爲然。何也?古未有詩而不入樂者,是乃㤗之謬語也。特宗廟朝廷祭祀燕享不用,而其屬於樂府,則奏之以觀民風,是亦樂也。是以吳札請觀於周樂,而列國之風並奏焉,不謂之樂而何?古者四夷之樂尚陳於天子之廷,况列國之風乎?亭林於是乎失言,况變風亦槩而言之,衛風之淇澳,鄭風之緇衣,齊風之鷄鳴,秦風之同袍、同澤,其中未嘗無正聲,是又不可不知也。淸容曰:亦有非祭祀告神之詩而謂之頌者,敬之小毖、振鷺、閔予小子諸篇是也。按此非頌而附於頌者,以其不?雅之音節也。試取諸詩讀之,可見
野處。洪文敏公曰:衛宣公父子事,毛詩、左氏皆有之,但宣公以隱公四年十二月立,至桓公十二年十一月卒,凡十九年。姑以嗣位之始,卽行烝亂而急,子卽以次年生,勢須十五年然後娶旣,娶而要之,生壽及朔,一能救兄,一能奪嫡,皆非十歲以下兒所能辦也。然則是十九年中如何消破?野處之言如此。何以解之?是在春秋孔疏中巳及之。蓋宣公乃莊公之庶子,而夷姜則莊公之諸姬也。莊公卒,長子桓公在位十六年,方有州吁之難,而宣公立,則烝亂之行當在前十六年之中。有子可以及冠。魚網離鴻卽,宣公嗣位初年事也,其年足以相副矣。雖然,愚尚有以補孔疏之遺者。桓公在位,則先君之嬪御自尚在宮中,宣公方爲公子,而謂出入宮中,烝及夷姜、公然生子,則宮政不應如此之淫蕩也。桓公當早被鶉奔之刺矣,故此事畢竟可疑。史記以夷姜爲宣公之夫人,而毛西河力主之,亦因此疑竇而求解之。然凡史記與左氏異者,大抵左氏是而史記非,且此等大事,左氏不應無據而妄爲此言,惜乎孔疏未及也。是亦但可闕之以爲疑案者也。
唐風楊水諸詩序與史記合,華谷嚴氏以爲不然,考之左氏,則似華谷之言爲是,朱子仍依序說。蓋華谷後朱子而生,未得見其詩緝也。先生以爲然否?曲沃自桓叔至武公,祖孫三世,竭七十年之力而得晉,皆由晉之遺臣故老不肯易心故耳。是眞陶唐之遺民,而文侯乃心王室之餘澤也。詩序、史記之言俱謬,今以其曲折次之。平王三十二年,晉大臣潘父弑昭侯,迎桓叔,桓叔將入,晉人攻之,桓叔敗歸,晉人誅潘父,立孝侯,由是終桓叔之世不得逞,此一舉也。四十七年,莊伯弑孝侯,晉人不受命,逐之而立鄂侯,是再舉也。桓王元年,莊伯伐晉,而鄂侯敗之,乘勝追之,焚其禾。此事不見於左傳,而史記有之,曲沃懼而請成,是三舉也。二年,莊伯合鄭、邢之師,請王旅以臨晉,鄂侯奔隨,而晉人立哀侯以拒之,是四舉也。三年,晉之九宗五正復逆鄂侯入晉,使與哀侯分國而治,其不忘故君如此。十二年,陘庭召釁,哀侯被俘,晉人立小子侯以拒之,是五舉也。十六年,曲沃又誘小子侯殺之,而周救之,晉人以王命立哀侯之弟,是六舉也。於是又拒守二十七年,力竭而亡,而猶需賂取王命以脅之,始得從。然則以爲將叛而歸者,豈其然乎?當是時,曲沃豈無禮至之徒,而要之九宗五正,不可以潘父及陘庭之叛者槩而誣之,是則華谷之言確然不易者也。故近日平湖陸氏曰:素衣朱襮,從子于沃,葢發潘父輩之隂謀,以告其君,使得爲防也。彼其之子,則外之也。
朱竹垞曰:劉向所述皆魯詩,未知果否,其亦有所據否?劉向是楚元王交之後,元王曾與申公同受業於浮邱伯之門,故以向守家學,必是魯詩。然愚以爲未可信。劉氏父子皆治春秋,而歆巳難向之說矣,安在向必守交之說也?向之學極博,其說詩,考之儒林傳,不言所師,在三家中,未敢定其爲何詩也。竹垞之說,本之深寧,然以黍離爲衛急、壽二子所作,見於新序,而先儒以爲是齊詩,則不墨守申公之說矣。
往近王舅,南土是保。朱子曰:近辭也。其義頗不可曉。李厚菴曰:往保南土,王舅是近。亦是强爲之詞。嚴華谷訓作已,皆難通,幸明示之。
華谷之釋,卽朱子之釋也。蓋毛傳本訓作已。康成曰:近辭也。聲如彼記之子之記。孔疏:嘆而送之,往去已。此王舅也。近已其聲相近。陸氏釋文:近讀作記,是華谷與朱子本同也。按詩彼其之子之其一作記,亦有用本字者。園有桃,詩也,有轉作忌字者。大叔于田,詩也,有轉作近字者,是詩是也。往近,猶云往矣也。朱子用其解而遺其音,以致後人不曉,而厚菴則不知而漫釋之。蒹葭之詩序曰:刺襄公也。朱子曰:不知其何所指。厚齋則曰:感霜露也。近日李天生以爲秦人思宗周在水一方,指洛京也。竹垞稱之,謂前人所未發,而先生曰:亦曽有道過者,敢問所出。
天生秦人,以是歸美,秦俗之厚,在天生固屬自得之言,而魏仲雪早嘗及之,其曰秦人不復見周室威儀,而隱然有美人之感也。然則以序參之,曰刺襄公者亦是。蓋試讀秦風急公勇戰之意,固其招八州而朝同列之兆。而寺人媚子亦屬景監趙高之徵,先王之有勇知方者,不若是也。詩人以是益睠懷於故國也。朱謀㙔曰:是故老之遁跡者,刺襄公不能招致之,亦互相發也。厚齋之言,更蹈空
南軒於渭陽之詩,何責康公之深也。
宋儒每多迂刻之論,而宣公最少,若此條則犯之矣。令狐之役,晉負秦,秦不負晉也。康公之送雍曰:文公之入也無衛,是以有呂、郤之難。乃多與之徒,卒依然渭陽之餘情也。晉人乞君,秦人答之,有何覬覦而以爲怨,欲害乎良心,則似不讀左傳矣。如宣公言,將晉人召雍而康公畱之不遣乎?以是爲論世,則不可謂非一言之不知也巳。
左傳楚子之言,以賚爲大武之三章,以桓爲大武之六章,以武爲大武之卒章。杜元凱曰:不合於今頌次第,蓋楚樂歌之次第。孔仲達曰:今頌次第,桓八賚九。按毛傳八、九之次未聞,
仲達蓋取三十一篇合數其所告於武王者而次第之,皆以爲大武之樂,昊天有成命第一,時邁第二,執競第三,有瞽第四,載見第五,武第六,酌第七,桓第八,賚第九也。然以序攷之,則似止以於皇武王一篇爲武,幷,賚與桓皆不以爲武也。况酌卽是勺,别是舞名,見於内則,則不在大武之內。而昊天、執競二詩,確是康王以後之詩,則是三、六之次固非,八、九之次亦非也。且武在第六,何也?是所當闕者也。溱水有三,而見於經者惟鄭之溱。先生以爲祗二溱,鄭之水當作潧,是據說文,不知他尚有所證否。溱水在說文以出桂陽之臨武者當之,而水經注汝水篇亦有出平輿之溱,所謂二溱者也。鄭之水,說文本作潧,水經亦作潧。說文引詩亦作潧,水經引國語亦作潧。以是知古文皆不作溱也。故陸氏釋文亦疑焉。今以其音爲溱而遂溷之,盡改詩及春秋内外傳并孟子之潧皆作溱,誤也。故水經注雖多譌謬,然不可廢者,此類是也。潧水一名鄶水,故檜國也。程克齋因此以爲一名澮水,則又非也。澮水在河東,見水經注汾水篇。而灌水在淮南,亦一名澮,以潧爲澮,豈可乎?克齋精於釋地,不知何以失之。
亭林先生謂薄伐玁狁之太原,非尚書之太原。按朱、呂、嚴三家皆以爲卽今陽曲,而亭林力非之,是否亭林是也。周之畿内自有太原,故宣王料民於太原。若以晉之太原當之,則踰河而東,以料民於藩國,有是理乎?爾雅:廣平曰原。公羊傳:上平曰原。尚書大傳曰:大而高平者謂之太原。蓋太原字義,原不必有定在春秋說題辭,高平曰太原,斯平凉一?,所以亦有太原之名。先儒所以謂太原爲陽曲者,孔頴達曰:杜氏謂千畝在西河之介休,則王師與姜戎在晉地而戰。按左傳,晉文侯弟以千畝之戰生,則千畝似晉地也。而九域志:古京陵在汾州,宣王北伐玁狁時所立,則亦以太原爲晉陽也。予謂周之畿內,蓋亦别有若千畝者,非卽西河之介休,其時晉人或以勤王至畿內,戰于千畝而成師生,亦未可定。蓋千畝乃籍田,亦應在畿内,不應渡河而東,卜地于介休,是皆當闕如者也。
?、沮二水,禹貢與詩並有之,然其說不一。漢志右扶風有?縣,?水在西,東入渭。闞駰十三州志亦同,是?水也。水經:沮水岀北地郡直路縣,東入洛。是沮水也。王厚齋曰:據此,則沮自沮,?自?。而孔氏引水經,沮水,俗謂之?水,又謂之?沮水,此則名稱相亂。諸家以爲扶風之?與北地之沮當爲二。扶風是?水,北地是沮水之一名?沮水者,蓋扶風之?至岐入渭,在豐水之上流,而尚書渭水會豐會涇之後,乃過?沮,則?沮乃在豐水之下流。是書之?沮,非詩之?也。詩之?沮是二水,而書之?沮是一水,卽詩之沮也。然水經之沮入洛,而尚書之?沮入渭,孔安國謂?沮一名洛水,則?沮卽洛也,又何入之有?當闕之以俟知者。以厚齋之精於釋地,顧終不能定此惑,不知先生之說詩、說書、說水經,何以和會而折 之?
?是?,沮是沮,洛是洛,三水各有源流,無可疑,不得混而爲一。然?入沮,故世有呼沮水爲?沮水者。?,沮皆入洛,故世有呼漆沮水、卽爲洛水者。叚昌武嚴粲之說所由疑也。叚氏竟謂?沮有二,一在上流,一在下流,非也。程㤗之曰:沮水,按宋氏長安志,自邠州東北來,至華原縣南,合?水,入富平縣石川河。石川河者,沮水之正?也。?水,按宋氏長安志自華原縣東北同官縣界來,南流入富平縣石川河。是?、沮會合之地,而洛水出自北地,歸德縣臨戎夷中,至馮翊懷德縣入渭。懷德者,今同州之衙縣也。然則?在沮東,至華原而西合於沮。沮在?西,受?而南,遂東合於洛。洛又在?沮之東,至同州而始合。㤗之所言,視厚齋爲了當。前人疑入渭、入洛之異者,不知入洛則由洛以入渭矣。杜岐公曰:謂?沮爲洛者,以三水合流也。此最足櫽括。若張守節曰:?、沮二水,源在雍州之西,其名洛水者,源在雍州之東。此實叚氏、嚴氏之疑所由出。不知洛水本在?、沮二水之東,其後由東而西,遂合爲一,又何害乎?唯是洛水之名,始見於周禮,職方氏㤗之,以爲秦、漢時始有此水,則不審道元於?水篇引禹本紀之文云:導渭水東北至涇,又東逕?、沮,入于洛。其言與禹貢悖。
禹本紀乃太史公所不采,然是亦必非禹本紀之文,以禹時尚無北地之洛水也。卽以職方而後之?水道言之,洛入渭,不聞渭入洛,禹本紀安得爲此言?道元好采異聞,以示博而不審,眞妄嘗有此失。
據道元則濁谷水亦謂之?水,而又引㭍渠水之入岐者以存疑,然則?水自不止一水也。
?水或有同名者,固未可定,然尚書及詩所指?,則皆是一水,不必援他小水以亂之。
厚齋不特謂?、沮二水有二,幷謂洛水有二,其說亦本之括地志,不知是否
是非括地志之謬也,乃張守節之謬也。括地志曰:洛水出慶州,至華隂入渭,卽?沮水。而張守節辨之曰:非古公所度?沮。厚齋因本之,引易祓曰:漢志馮翊之懷德,荆山在其縣西,正洛水之源也。是卽禹貢之?沮。又一洛水,岀慶州洛源縣,有白旋山,洛水所出,因以名縣。東南流至同州澄城縣,其去懷德亦近,則大謬矣。洛州出於慶州之白旋山,至懷德之荆山而入渭。今以荆山别爲一洛之源,豈非囈語?厚齋謂雅詩瞻彼洛矣之洛,是雍州之洛是矣,而忽有此失,不可解也。先生謂鄭之溱水,古文作潧;秦之沮水,古文作, 皆本說文。按今水經溱作潧,而沮不作,
舊本亦自作 今,誤耳。小司馬索隱引水經 水出北平直路縣,是唐本之不悖於說文者也。說文曰:北地水虘聲,漢中沮水且聲,其了了如此。蓋沮水有三,一是沔漢之沮;一是沮漳之沮,亦作雎;一是灉沮之沮。而地志元氏縣下沮水是汦水之誤文,不知尚書、毛詩、史、漢水經何以一變,而關中之 皆盡誤而爲沮,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序曰:刺康公用兵也。詩無刺意,其說固非。朱子引蘇氏曰:秦本周地,故其民猶思周之盛時,而稱先王。此蓋以小戎諸詩之意申之,其說似勝於序。而先生曰:穆公之詩何所見與?
讀詩,則所謂王者,是指時王,非先王也。蘇氏之言未覈,况其曰與子,是明有同事者。蓋當襄王在氾,穆公師於河上,將以納王,其曰與子,指晉人言之也,故曰同袍同仇,同澤同裳。穆公是舉最佳,不知何以竟爲晉人所辭,而中道歸去?晉人固譎,欲專勤王之勛,而穆公拙矣,然其心則固可取也。予嘗謂穆公生平之事,惟此舉足傳唐風枤杜章豈無他人,不如我同父,其與魏風彼汾章彼其之子殊異乎公行,疑皆是諷晉之無公族也。先儒曾有言之者否?
東萊呂氏嘗言之。蓋晉人亡國之禍,遠在二百餘年之後,而實兆於此。晉自桓叔不逞,弑宗國之君者五,而後有晉,其心惟恐宗室之中有效尤而出者。故獻公今日殺富子,明日殺游氏之二子,尋盡殺羣公子,以士蔿爲密勿之功臣,而不知轉盼間,驪姬殺申生矣,逐重耳、夷吾矣,詛無畜羣公子矣,乃又轉盼間,三公子之徒殺奚齊矣,殺卓子矣。夷吾立,幾殺重耳矣,重耳殺圉矣。以重耳之賢,不能革此淫詛四散其諸子,轉盼間爭國樂死矣。雍逐矣,黑臀繼靈,周繼厲,俱自外至,於是以六?之子弟充公族。是彼汾之詩所爲刺也,而要皆獻公啟之。啟獻公者,桓叔也。春秋之國,如楚、如衛、如宋、如鄭,皆得宗?之力。魯之三家雖不道,然終未嘗篡國。晉用六?而先亡,齊用田氏而先亡,豈無他人之謂也?或疑唐、魏之詩無及獻公以後者,則甚不然。變風終於陳靈,何以唐、魏二國獨無乎?
顧亭林謂唐叔所封以至翼侯之亡,疑皆在翼,不在晉陽。然則爕父何以改國號曰晉乎?唐城畢竟安在?旣改唐曰晉,則其在晉陽可知。然亭林之言亦自有故,難以口舌辨也。括地志所述唐城有二,一在井州晉陽縣北二里,是太原之唐城;一在綘州翼城縣西二十里,是平陽之唐城,相去七百餘里。而史記晉世家謂唐叔封於河、汾之東,則當在平陽。張守節亦主此說。若太原則在河、汾之西矣。故亭林疑唐叔本封在翼者,以此故也。但爕父之改唐曰晉,以晉水則自在太原,而詩譜明曰穆侯始遷於翼,則史記所謂河、汾之東者,未可信矣。而平陽亦有唐城者,蓋必旣遷之後,不忘其故而築之,知後此之所謂故綘、新綘二綘,異地而同名耳。至於晉自唐叔以後,靖侯以前,年數且不可考,何况其他?則其中必累遷而至翼,亦必無一徙而相去七百餘里也。亭林於括地志之唐城,引其一遺其一,則稍未覈也。竹村馬氏曰:三百五篇,惟周頌三十一篇、商頌五篇爲祭祀之詩,小雅鹿鳴以下、彤弓以上諸篇爲宴享之詩,此皆其經文明白,而復有序說可證者也。至於周南以下十五國風,小雅自六月而下,大雅自文王而下,以至魯頌之四篇,則序者以爲美刺之詞,蓋但能言其文義之所主,而不能明其聲樂之所用矣。左傳所載列國諸侯大夫聘享賦詩,大率多㫁章取義,以寓已意。如秦穆公將納晉文公,宴之而賦六月,季武子譽韓宣子嘉樹,宴之而賦甘棠,蓋借二詩以明贊諷之意。又如荀林父送先蔑,而爲賦板之卒章,叔孫豹食慶封而爲賦相鼠,蓋借二詩以明箴規之意。它若是者不一而足,皆是因事寓意,非曰此宴必合賦此詩也。獨儀禮所載鄕飮、酒禮、燕禮、射禮、工歌閒歌合樂之節,及穆叔所言天子享元侯與兩君相見之禮,則專有其詩。然考其歌詩合樂之意,蓋有不可曉者。夫關雎、鵲巢,閨門之事,后妃夫人之詩也,何預於鄉宴,而鄕飮酒燕禮歌之。采蘋、采蘩,夫人大夫妻能主祭之詩也,何預於射而射禮用之。肆夏、繁遏渠,宗廟配天之詩也,何預於宴飮,而天子享元侯用之。文王大明緜,文王興周之詩也,何預於交鄰,而兩君相見歌之。以是觀之,其歌詩之用,與詩人作詩之本意,蓋有判然而不相合者,不知其何說。晉荀偃曰:歌詩必?。今如儀禮及穆叔所言,則?者少,不?者多。若必就其文詞之相?,則鄕飮酒禮所歌,必伐木、行葦之屬;射禮所歌騶虞而下,必車攻、吉日之屬;天子享元侯所歌,必蓼蕭、湛露、彤弓之屬,方爲合宜。竹村之疑,前人所未及也。何以晰之?
以古禮言,則必每樂各有所歌之詩,但今不可得而盡攷。以春秋之世之禮言,則容有㫁章而取義者,原未必盡合於古,此雖於經傳無明文,而可以意推而得之者也。但鄕飮酒禮所歌,亦正不必伐木、行葦之屬,射禮所歌,亦正不必車攻、吉日之屬,則以其義之所該者大。陳晉之曰鄕射,升歌、鹿鳴諸詩,所以寓君臣之敎;笙奏南陔諸詩,所以寓父子之敎;間歌魚麗,笙由庚;歌南有嘉魚,笙崇?,歌南山有臺,笙由儀,所以寓上下之敎;合樂三終、歌二南諸詩,所以寓夫婦之敎。然則因一事而兼羣,義有不盡泥其事者矣。其與春秋時賦詩之禮,又自有不同者,不必如竹村所疑也。但雖不必泥其事,而未嘗不專有其詩,以司樂者各有所屬故也。若賦詩言志,如荀偃所云不?,蓋指擕貳之詞耳。
經史問答卷三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