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卷第十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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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2-04 14:17
孟子卷第十一
赵氏注
吿子章句上
吿子曰:性犹杞柳也,义犹桮棬也。以人性为仁义,犹以?柳为桮棬。
孟子曰: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?将戕贼?柳而后以为桮棬也?如将戕贼?柳而以为桮棬,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?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,必子之言夫!
吿子曰:性犹湍水也,决诸东方则东流,决诸西方则西流。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,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。
孟子曰:水信无分于东西,无分于上下乎?人性之善也,犹水之就下也。人无有不善,水无有不下。今夫水,搏而跃之,可使过颡;激而行之,可使在山。是岂水之性哉?其势则然也。人之可使为不善,其性亦犹是也。
吿子曰:生之谓性。
孟子曰:生之谓性也,犹白之谓白与。曰:然。
白羽之白也,犹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犹白玉之白与。
曰:然。
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,牛之性犹人之性与。
吿子曰:食色,性也。仁内也,非外也;义外也,非内也。
孟子曰:何以谓仁内义外也?
曰:彼长而我长之,非有长于我也,犹彼白而我白之,从其白于外也,故谓之外也。
曰:异于白马之白也,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;不识长马之长也,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?且谓长者义乎?长之者义乎?
曰:吾弟则爱之,秦人之弟则不爱也,是以我为恱者也,故谓之内长。楚人之长,亦长吾之长,是以长为恱者也,故谓之外也。
曰:耆秦人之炙,无以异于耆吾炙。夫物则亦有然者也,然则耆炙亦有外与?
孟季子问公都子曰:何以谓义内也?
曰:行吾敬,故谓之内也。郷人长于伯兄一岁,则谁敬?
曰:敬兄。酌则谁先?
曰:先酌郷人。所敬在此,所长在彼,果在外,非由内也。
公都子不能荅,以吿孟子。
孟子曰:敬叔父乎?敬弟乎?彼将曰:敬叔父。曰:弟为尸,则谁敬?彼将曰:敬弟。子曰:恶在其敬叔父也?彼将曰:在位故也。子亦曰:在位故也。庸敬在兄,斯须之敬在郷人。
季子闻之,曰:敬叔父则敬,敬弟则敬。果在外,非由内也。
公都子曰:冬日则饮汤,夏日则饮水,然则饮食亦在外也。
公都子曰:吿子曰:性无善无不善也。或曰:性可以为善,可以为不善。是故文、武兴则民好善,幽、厉兴则民好暴。或曰:有性善,有性不善。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,以瞽瞍为父而有舜,以纣为兄之子。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、王子比干。今曰性善,然则彼皆非与?
孟子曰: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,乃所谓善也。若夫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;羞恶之心,人皆有之;恭敬之心,人皆有之;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。恻隐之心,仁也;羞恶之心,义也;恭敬之心,礼也;是非之心,智也。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故曰求则得之,舍则失之。或相倍蓰而无筭者,不能尽其才者也。诗曰: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。民之秉夷,好是懿德。孔子曰:为此诗者,其知道乎!故有物必有则,民之秉夷也,故好是懿德。
孟子曰:富岁子弟多赖,凶岁子弟多暴。非天之降才尔殊也,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。今夫麰麦,播种而耰之,其地同,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,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。虽有不同,则地有肥硗,雨露之养,人事之不齐也。故凡同类者,举相似也,何独至于人而疑之?圣人与我同类者,故龙子曰:不知足而为屦,我知其不为蒉也。屦之相似,天下之足同也。口之于味,有同耆也,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。如使口之于味也,其性与人殊,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,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。至于味,天下期于易牙,是天下之口相似也。惟耳亦然。至于声,天下期于师旷,是天下之耳相似也。惟目亦然,至于子都,天下莫不知其姣也。不知子都之姣者,无目者也。故曰:口之于味也,有同耆焉;耳之于声也,有同听焉;目之于色也,有同美焉。于心独无所同然乎?心之所同然者何也?谓理也,义也。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。故理义之恱我心,犹刍豢之恱我口。
孟子曰:牛山之木甞美矣,以其郊于大国也,斧斤伐之,可以为美乎?是其日夜之所息,雨露之所润,非无萌蘖之生焉,牛羊又从而牧之,是以若彼濯濯也。人见其濯濯也,以为未甞有材焉,此岂山之性也哉?虽存乎人者,岂无仁义之心哉?其所以放其良心者,亦犹斧斤之于木也,旦旦而伐之,可以为美乎?其日夜之所息,平旦之气,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,则其旦昼之所为,有梏亡之矣。梏之反复,则其夜气不足以存。夜气不足以存,则其违禽兽不逺矣。人见其禽兽也,而以为未甞有才焉者,是岂人之情也哉?故苟得其养,无物不长;苟失其养,无物不消。孔子曰:操则存,舍则亡,岀入无时,莫知其郷。惟心之谓与。
孟子曰:无或乎王之不智也。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,一日暴之,十日寒之,未有能生者也。吾见亦罕矣,吾退而寒之者至矣,吾如有萌焉何哉?今夫弈之为数,小数也。不专心致志,则不得也。弈秋,通国之善弈者也。使弈秋诲二人弈,其一人专心致志,惟弈秋之为听。一人虽听之,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,思援弓缴而射之,虽与之俱学,弗若之矣。为是其智弗若与?曰:非然也。
孟子曰:鱼,我所欲也,熊掌亦我所欲也,二者不可得兼,舍鱼而取熊掌者也。生亦我所欲也,义亦我所欲也,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义者也。生亦我所欲,所欲有甚于生者,故不为苟得也。死亦我所恶,所恶有甚于死者,故患有所不辟也。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,则凡可以得生者,何不用也。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,则凡可以辟患者,何不为也?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,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。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,所恶有甚于死者。非独贤者有是心也,人皆有之,贤者能勿丧耳。一箪食,一豆羹,得之则生,弗得则死。嘑尔而与之,行道之人弗受。蹴尔而与之,乞人不屑也。万锺则不辩礼义而受之,万锺于我何加焉?为宫室之美,妻妾之奉,所识穷乏者得我与?郷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宫室之美为之;郷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妻妾之奉为之;郷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。是亦不可以已乎?此之谓失其本心。
孟子曰:仁,人心也;义,人路也。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人有鸡犬放,则知求之,有放心而不知求。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
孟子曰:今有无名之指,屈而不信,非疾痛害事也。如有能信之者,则不逺秦楚之路,为指之不若人也。指不若人,则知恶之;心不若人,则不知恶,此之谓不知类也。
孟子曰:拱把之桐梓,人茍欲生之,皆知所以养之者。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,岂爱身不若桐梓哉?弗思甚也。孟子曰:人之于身也,兼所爱,兼所爱,则兼所养也。无尺寸之肤不爱焉,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。所以考其善不善者,岂有他哉?于已取之而已矣。体有贵贱,有大小,无以小害大,无以贱害贵。养其小者为小人,养其大者为大人。今有场师,舍其梧槚,养其樲棘,则为贱场师焉。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,则为狼疾人也。饮食之人,则人贱之矣,为其养小以失大也。饮食之人无有失也,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?公都子问曰:钧是人也,或为大人,或为小人,何也?
孟子曰:从其大体为大人,从其小体为小人。
曰:钧是人也,或从其大体,或从其小体,何也?
曰: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,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则思,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此天之所与我者。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弗能夺也,此为大人而已矣。
孟子曰:有天爵者,有人爵者。仁义忠信,乐善不倦,此天爵也;公卿大夫,此人爵也。古之人修其天爵,而人爵从之。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,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,则惑之甚者也,终亦必亡而巳矣。
孟子曰:欲贵者,人之同心也。人人有贵于已者,弗思耳。人之所贵者,非良贵也。赵孟之所贵,赵孟能贱之。诗云:既醉以酒,既饱以德。言饱乎仁义也,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。令闻广誉施于身,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。
孟子曰:仁之胜不仁也,犹水胜火。今之为仁者,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,不熄,则谓之水不胜火。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,亦终必亡而已矣。
孟子曰:五谷者,种之美者也,苟为不熟,不如荑稗。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巳矣。
孟子曰:羿之教人射,必志于彀。学者亦必志于彀。大匠诲人,必以规矩,学者亦必以规矩。
孟子卷第十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