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溪笔谈卷第二十一

轻识古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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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2-05 13:43

梦溪笔谈卷第二十一

沈 括 存中。

异事

世传虹能入溪涧饮水,信然。熈寕中,予使契丹,至其极北黒水境永安山下卓帐,是时新雨霁,见虹下帐前涧中,予与同职扣涧观之,虹两头皆?涧中,使人过涧,隔虹对立,相去数丈,中间如隔绢縠。自西望东,则见立涧之东,西望则为日所铄,都无所覩。乆之稍稍正东,逾山而去。次日行一程,又复见之。

皇祐中,苏州民家,一夜有人以白垩书其墙壁,悉似在字,字稍异。一夕之间,数万家无一遗者。至于卧内深?之䖏户牗间,无不到者,莫知其然。后亦无他异。

延州天山之巅,有奉国佛寺,寺庭中有一墓,世传尸毗王之墓也。尸毗王出于佛书大智论言。尝割身肉以饲饿鹰,至割肉尽。今天山之下有濯筋河,其县为肤施县。详肤施之义,亦与尸毗王说相符。按汉书,肤施县乃秦县名,此时尚未有佛书,疑后人传㑹县名为说。虽有唐人一碑,已漫㓕㫁折不可读。庆暦中,施昌言镇鄜延,乃壊奉国寺为仓,发尸毗墓,得千余秤炭,其棺椁皆朽,有枯骸尚完。胫骨长二尺余,髗骨大如斗,并得玉环玦七十余件,玉冲牙长仅盈尺,皆为在位者所取。金银之物,即入于役夫争取,珎寳遗骸,多为拉碎,但贮一小函中埋之。东上合门使夏元象时为兵马都监,亲董是役,为予言之甚详。至今天山仓侧昏后独行者,徃徃与鬼神遇,郡人甚畏之。予于谯亳得一古镜,以手循之,当其中心,则摘然如灼龟之声。人或曰:此夹镜也。然夹不可铸,须两重合之。此镜甚薄畧无銲迹,恐非可合也。就使銲之,则其声当铣塞。今扣之,其声泠然纎逺,既因抑按而响,刚铜当破,柔铜不能如此澄莹洞彻。歴访镜工,皆罔然不测。

世传湖湘间因震雷,有鬼神书谢仙火三字于木柱上,其字入木如刻倒书之。此说甚著。近?秀州华亭县,亦因雷震,有字在天王寺屋柱上,亦倒书云:髙洞扬鸦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。内令章两字特竒劲,似唐人书体,至今尚在,颇与谢仙火事同。所谓火者,疑若队伍,若千人为一火耳。予在汉东时,清明日雷震死二人于州守园中,脇上各有两字,如墨笔画扶踈类柏叶,不知何字。元厚之少时,曽梦人告之,异日当为翰林学士,须凡弟数人,同在禁林。厚之自思素无兄弟,疑此梦为不然。熈寕中,厚之除学士,同时相先后入学士院,一人韩持国维,一陈和叔绎,一邓文约绾,一杨元素绘,并厚之名绛。五人名皆从系,始悟弟兄之说。

木中有文,多是柹木。治平初,杭州南新县民家析?木,中有上天大国四字,予亲见之。书法?颜真卿,极有笔力。国字中间或字仍起挑作尖口,全是颜笔,知其非伪者,其横画即是横理,斜画即是斜理。其木直剖,偶当天字中分,而天字不破,上下两画并一脚,皆横挺出半指许,如木中之节,以两木合之,如合契焉。

卢中甫家呉中,尝未明而起,墙柱之下有光熠然,就视之,似水而动。急以油纸扇挹之,其物在扇中滉?正如水银,而光艶烂然。以火烛之,则了无一物。又魏国大主家亦尝见此物。李团练评尝言,予与中甫所见无少异,不知何异也。予昔年在海州,曽夜煮塩鸭?,其间一?烂然通明如玉,荧荧然屋中尽明。置之噐中十余日,臭腐㡬尽,愈明不已。苏州钱僧孺家煮一鸭?亦如是。物有相似者,必自是一类。予在中书检正时,阅雷州奏牍,有人为鄊民誀死。问其状,鄊民能以熟食呪之,俄顷,脍炙之类悉复为完; 又呪之,则熟 复为生;又呪之,则生 能动,复使之能活。牛者复为牛,羊者复为羊,但小耳。更呪之,则渐大,既而复呪之,则还为熟食。人有食,其觉腹中滛滛而动,必以金帛求解。金帛不至。则腹裂而死。所食牛羊自裂中出。狱具案上。观其呪语。但曰东方王母桃。西方王母桃两句而巳。其他但道其所?。更无他术。

寿州八公山侧土中。及溪涧之间。徃徃得小金饼。上有篆文刘主字。世传淮南王药金也。得之者至多,天下谓之印子金是也。然止于一印,重者不过半两而已,鲜有大者。予甞于寿春,渔人䖏得一饼,言得于淮水中,凡重七两余,面有二十余印,背有五指及掌㾗,纹理分明,传者以谓埿之所化,手㾗正如握埿之迹,襄、随之间,故春陵白水地?土多得金。麟趾袅裭,麟趾中空,四傍皆有文刻,极工巧。袅?作团饼,四边无模范迹,似于平物上滴成,如今乾?,土人谓之?子金。赵飞鷰外传:帝窥赵昭仪浴,多裒金饼,以赐侍儿私婢。殆此类也。一枚重四两余,乃古之一斤也。色有紫艶,非他金可比。以刀切之,柔甚于铅。虽大块亦可刀切,其中皆虚软,以石磨之,则霏霏成屑。小说:麟趾袅?,乃娄敬所为药金,方家谓之娄金,和药最良。汉书注亦云异于他金。予在汉东,一?凡数家得之。有一窖数十饼者,予亦买得一饼。

旧俗,正月望夜迎厕神,谓之紫姑,亦不必正月常时皆可召。予少时见小儿軰等,闲则召之,以为嬉?。亲戚间曽有召之而不肯去者。两见有此,自后遂不敢召。景祐中,太常博士王纶家,因迎紫姑,有神降其闺女,自称上帝后宫诸女,能文章,颇清丽,今谓之女仙集,行于世。其书有数体,甚有笔力,然皆非世间篆?。其名有藻牋、篆、茁、金篆十余名。纶与先君有旧,予与其子弟逰见其笔迹,其家亦时见其形,但自腰以上见之,乃好女子,其下常为云气所拥。善鼓筝,音调凄婉,聴者忘倦。甞谓其女曰:能乗云与我逰乎?女子许之。乃自其庭中涌白云如蒸,女子践之,云不能载。神曰:汝履下有秽土,可去履而登。女子乃韈而登,如履缯絮,冉冉至屋复下,曰:汝未可往,更期异日。后女子嫁,其神乃不至。其家了无祸福,为之记传者甚详。此予目见者,粗志于此。近岁迎紫姑仙者极多,大率多能文章歌诗,有极工者,予屡见之,多自称蓬莱谪仙,医卜无所不能,棋与国手为敌。然其灵异显著,无如王纶家者。

世有竒疾者,吕缙叔以制诰知颕州,忽得疾,但缩小,临终仅如小儿。古人不曽有此疾,终无人识。有松滋令姜愚无他疾,忽不识字,数年方稍稍复旧。又有一人家妾视直物皆曲弓弦界尺之类,视之皆如钩,医僧奉真亲见之。江南逆旅中一老妇啖物不知饱,余徳占过逆旅,老妇愬以饥,其子耻之,对徳占以蒸饼啖之,尽一竹篑,约百饼,犹称饥不巳。日食饭一石米,随即痢之,饥复如故。京兆醴泉主簿蔡绳,予友人也,亦得饥疾,毎饥立须啖,稍遟则顿仆闷绝。怀中常置饼饵,虽对贵官,遇饥亦便龁啖。绳有美行,博学有文,为时闻人,终以此不幸,无人识其疾,毎为之哀伤。

嘉祐中,扬州有一珠甚大,天晦多见,?出于天长县陂泽中,后转入甓社湖,又后乃在新开湖中,凡十余年,居民行人常常见之。予友人书斋在湖上,一夜忽见其珠,甚近?,㣲开其房,光自吻中出,如横一金线。俄顷忽张壳,其大如半席,壳中白光如银珠,大如拳,烂然不可正视。十余里间,林木皆有影如?,日所照逺䖏,但见天赤如野火,倐然逺去。其行如飞,浮于波中,杳杳如日。古有明月之珠,此珠色不类月,荧荧有芒熖,殆?日光。崔伯易尝为明珠赋。伯易,髙邮人,盖常见之。近?不复出,不知所徃。樊良镇正当珠徃来䖏,行人至此,徃徃维船数宵以待现,名其亭为玩珠。

登州巨嵎山下临大海,其山有时震动,山之大石皆颓入海中,如此已五十余年,土人皆以为常,莫知所谓。士人宋述家有一珠,大如鸡,?㣲绀色,莹彻如水,手持之映空而观,则末底一㸃凝翠,其上色渐浅,若回转,则翠䖏常在下,不知何物,或谓之滴翠珠。佛书西域有琉璃珠,投之水中,虽深皆可见,如人仰望虚空月影,疑此近之。

登州海中,时有云气如宫室,䑓观、城堞、人物、车马冠盖,歴历可见,谓之海市。或曰蛟蜃之气所为,疑不然也。欧阳文忠曽出使河朔,过髙唐县驿舎中夜有鬼神自空中过,车马人畜之声,一一可辨。其声甚详,此不具纪。问本䖏父老云,二十年前尝昼过县,亦歴歴见人物,土人亦谓之海市,与登州所见大畧相?也。

近岁延州永寕关大河岸崩,入地数十尺,土下得竹笋一林,凡数百茎,根干相连,悉化为石。适有中人过,亦取数茎去,云? 进皇延郡素无竹,此入在数十尺土下,不知其何代物,无乃旷古以前,地卑气湿而冝竹耶?婺州金华山有松石,又如桃核、芦根、蛇蟹之类,皆有成石者,然皆其地本有之物,不足深怪。此深地中所无,又非本土所有之物,特可异耳。

治平中,泽州人家穿井,土中见一物,蜿蜒如龙蛇状,畏之不敢触。乆之,见其不动,试扑之,乃石也。村民无知,遂碎之。时程伯纯为晋城令,求得一段,鳞甲皆如生物,盖蛇蜃所化,如石蟹之类。

随州医蔡士寕尝寳一息石,云:数十年前得于一道人,其色紫光,如辰州丹砂,极光莹如映人。搜和药剂,有?纽之纹,重如金锡。其上有两三窍,以细蔑剔之,出赤屑如丹砂。病心狂?者,服麻子许,即定其斤两。?息,士寕不能名,乃以归予。或云:昔人所炼丹药也,形色既异,又能滋息,必非凡物,当求识者辨之。随州大洪山人李遥,杀人亡命,逾年至秭归,因出市,见鬻拄杖者,等闲以数十钱买之。是时秭归适又有邑民为人所杀,求贼甚急。民之子见遥所操杖,识之曰:此吾父杖也。遂以告官司,执遥验之,果邑民之杖也。榜掠备至,遥实买杖,而鬻者已不见,卒未有以自明者。有司诘其行止来歴,势不可?,乃逓随州大洪杀人之罪,遂败。卒不知鬻杖者何人。市人千万,而遥适值之,因縁及其?匿,此亦事之可怪者。

至和中,交趾献麟,如牛而大,通身皆大鳞,首有一角。考之记传,与麟不类。当时有谓之山犀者,然犀不言有鳞,莫知其的。诏欲谓之麟,则虑夷獠见欺。不谓之麟,未有以质之,止谓之异兽,最为慎重有体。今以予观之,殆天禄也。按汉书,灵帝中平三年,铸天禄虾䗫于平津门外。注云:天禄,兽名。今邓州南阳县北崇资碑旁两兽镌其䏝,一曰天禄,一曰辟邪。元丰中,予过邓境,闻此石兽尚在,使人墨其所刻天禄、辟邪字观之,似篆似?,其兽有角鬛大,鳞如手掌。南丰曽阜为南阳令,题宗资碑隂云:二兽䏝之所刻,独在制作精巧。髙七八尺,尾鬛皆鳞甲,莫知何?而名此也。今详其形,甚类交趾所献异兽,知其必天禄也。

钱塘有闻人绍者,常寳一剑,以十大钉陷柱中,挥剑一削,十钉皆截。?如秤衡,而剑锋无纎迹,用力屈之如钩,纵之铿然有声,复直如弦。闗中种谔亦畜一剑,可以屈,置盒中,纵之复直。张景阳七命论剑曰:若其灵寳,则舒屈无方。盖自古有此一?,非常鉄能为也。

嘉祐中,伯兄为衞尉丞,呉僧持一寳鉴来云:斋戒照之,当见前途吉凶。伯兄如其言,乃以水濡其鉴,鉴不甚明,髣髴见如人衣绯衣而坐。是时伯兄为京寺丞,衣绿,无縁遽有绯衣。不数月,英宗即位,覃恩赐绯。后数年,僧至京师,蔡景繁时为御史,尝照之,见已着貂蝉,甚自喜。不数日,摄官奉祀,遂假蝉冕。景繁终于承议郎。乃知鉴之所卜,唯知近事耳。

三司使宅本印经院,熈寕中更造三司宅,自薛师政经始。宅成日,官周琮曰:此宅前河后直太社,不利居者。始自元厚之,自拜日入居之不乆,厚之谪去,而曽子宣继之。子宣亦谪去,子厚居之。子厚又逐,而予为三司使,亦以罪去。李奉世继为之,而奉世又谪,皆不縁三司职事,悉以他坐裭削。奉世去,安厚?主计,而三司官废宅毁为官寺,厚?亦不终任。

岭表异物志记鳄鱼甚详。予少时到闽中,时王举直知潮州,钓得一鳄,其大如船,画以为图,而自序其下。大体其形如鼍,但喙长等,其身,牙如锯,齿有黄苍二色,或时有白者。尾有三钩,极铦利,遇鹿豕,即以尾㦸之以食。生卵甚多,或为鱼,或为鼍鼋,其为鳄者,不过一二。土人设钩于大豕之身,筏而流之水中,鳄尾而食之,则为所毙。

嘉祐中,海州渔人获一物,鱼身而首如虎,亦作虎文,有两短足在肩,指爪皆虎也。长八九尺,视人辄泪下。舁至都中,数日方死。父老云:昔年曽见之,谓之海蛮师。然书传小说未尝载 此物,即虎头鲨也,能变虎。

邕州交宼之后,城垒方完,有定水精舎泥佛辄自动揺,昼夜不息,如此逾月。时新经兵乱,人情甚惧,有司不敢?,具以上闻。遂有诏令置道塲禳谢,动亦不巳。时刘?知邕州,恶其惑众,乃舁像投江中,至今亦无佗异。

洛中地内多宿蔵,凡置第宅未经掘者,例出掘钱。张文孝左丞始以数千缗买洛大第,价已定,又求掘钱甚多,文孝必?得之,累増至千余缗才售,人皆以为妄费。及营建庐舎,土中得一石匣,不甚大而刻镂精妙,皆为花鸟异形,项有篆字二十余,书法古怪,无人能读。?匣得黄金数百两,鬻之,金价正如置第之直。斸掘钱亦在其数,不差一钱。观其窽识文画,皆非近古所有。数已前定,则虽?无妄费,安可得也。

熈寕九年,恩州武城县有旋风自东南来,望之挿天如羊角,大木尽㧞。俄顷旋风卷入云霄中。既而渐近,乃经县城官舎民居,畧尽悉卷入云中。县令儿女奴婢卷去,复坠地,死伤者数人。民间死伤亡失者不可胜计,县悉为丘墟,遂移今县。宋次道春明退朝录言:天圣中,青州盛冬浓霜,屋瓦皆成百花之状。此事五代时已尝有之,予亦自两见如此。庆暦中,京师集禧观渠中氷纹皆成花果林木。元丰末,予到秀州,人家屋瓦上氷亦成花,每瓦一枝,正如画家所为折枝。有大花似牡丹、芍药者,细花如海棠、萱草軰者,皆有枝叶,无毫髪不具。气?生下,虽巧笔不能为之,以纸搨之,无异石刻。

熈寕中,河州雨雹,大者如鸡卵,小者如莲芡,悉如人头,耳目口鼻皆具,无异镌刻。次年,王师平河州,蕃戎授首者甚众,岂克胜之符豫告耶?夣溪笔谈卷二十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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