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通卷第十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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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2-04 19:29
史通卷第十四
外篇
惑经第四
昔孔宣父以大圣之德,应运而生,生人已来,未之有也。故使三千弟子,七十门人,鑚仰不及,请益无倦。然则尺有?短,寸有?长,其间切磋酬对,颇亦互闻得失。何者?覩仲由之不悦,则矢天厌以自明;答言 之弦歌,则称戯言以释难。斯则圣人之设教,其理含弘,或援誓以表心,?称非以受屈。岂与夫庸儒末学,文过饰非,使夫问者缄辞杜口,怀疑不展,若斯而已㦲!嗟夫!古今世殊,师授路隔,恨不得亲膺洒扫,陪五尺之童,躬奉德音,抚四科之友。而徒以硏寻蠧简,穿凿遗文,菁华乆谢,糟粕为偶,遂使理有未达,无由质疑。是用握卷踌躇,挥毫悱愤。傥梁木斯坏,魂而有灵,敢効接舆之歌,輙同林放之问。但孔氏之立言行事,删诗讃易,其义既广,难以具论。今惟摭其史文,评之扵后。按夫子?修之史,是曰春秋,切详春秋之义,其所未谕者有十二。
何者?赵孟以无辞伐国,贬号为人;?伯以夷来朝,降爵称子。虞班晋上,恶贪贿而先书;楚长晋盟,讥无信而后列。此则人伦臧否,在我笔端,直道而行,夫何所让?奚为齐、郑及楚?国有弑君,各以疾赴,遂皆书卒?夫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凡在含识,皆知耻惧,苟欺而可免,则谁不愿?然?且官为正卿,返不讨贼,地居冡嫡,药不亲尝,遂皆被以恶名,播诸来叶。必以彼三逆,方兹二弑,躬为枭獍,则漏网遗名;迹涉?李,乃拟指显录。嫉恶之情,岂其若是?其所未谕一也。
又案齐乞野幕之弑,事起阳生;楚灵乾谿之缢,祸由常夀。而春秋捐其首谋,舍其亲弑,亦何异鲁酒薄而邯郸围,城门火而鱼池及。必如是,则邾之阍者,?憾射姑,以其君急而好洁,可行欺以激怒,遂倾瓶水沃庭,俾废炉而烂卒。斯亦罪之大者,曷不书弑乎?其?未谕,二也。
盖明镜之照物也,妍 必露,不以毛嫱之靣?有疵瑕而?其鍳也。虚空之传向也,清浊必闻,不以绵驹之歌,时有娱曲,而辍其应也。夫史官执简,宜类扵斯。苟爱而知其丑,憎而知其善,善恶必书,斯为实录。观夫子修春秋也,多为贤者讳。狄实㓕衞,因桓耻而不书;河阳召王,成文羙而称狩。斯则情兼向背,志怀彼我,苟书法其如是也,岂不使夫君子靡惮宪章,?玷白圭,无慙良史乎?其?未谕三也。
哀八年及十三年公再与吴盟,而皆不书,桓二年公及戎盟,戎实豺狼,非我族类。夫非?讳而仍讳,谓当耻而无耻,求之折?,未见其宜。其?未谕四也。
诸国臣子非卿不书,必以地来奔,则?贱亦志,斯岂非国之大事,不可限以常流者耶?如阳虎盗入于讙,拥阳关而外叛,传具其事,经独无闻,何哉?且弓玉云亡,犹获显记,城邑失守,反不沾书,略大存小,理乖惩劝,其?未谕,五也。按诸侯世嫡,嗣业居䘮,既未成君,不避其讳,此春秋之例也,何为般、野之殁,皆书以名?而恶视之殂直云子卒?其?未谕,六也。
凡在人伦不得其死者,邦君已上皆谓之弑,卿士已上通谓之杀,此又春秋之例也。按桓二年书曰: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。僖十年又曰:晋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。夫臣当为杀而称及,与君弑同科,苟弑杀不分,则君臣靡别者矣。其?未谕七也。
夫臣子?书,君父是党??事乖正直而理合名教。如鲁之?桓戕弑,昭哀放逐,姜氏滛奔,子般夭酷,斯则邦之孔丑,讳之可也。如公送晋,葬,公与吴盟,为齐?止,为邾?败,盟而不至,㑹而后期,并讳而不书,岂非烦碎之甚?且按汲冡竹书与?,春秋及纪年之载事也,如重耳出奔,惠公见获,书其本国,皆无所隐。唯鲁春秋之记其国也则不然,何者?国家之事,无大无小,苟涉嫌疑,动称耻讳,厚诬来世,奚独多乎?其所未谕八也。
案昭十二年,齐纳北燕伯者何?公子阳生也。子曰:齐之事,我乃知之矣。在侧者曰:子苟知之,何以不革?曰:如尔所不知何?夫如是,夫子之修春秋,皆遵彼乖僻,习其讹谬,凡?编次,不加刋改者矣,
何为其间?则一褒一贬,时有弛张,或㳂或革,曾无定体,其所未谕九也。
又书事之法,其理宜明,使读者求一家之废兴,则前后相㑹,讨一人之出入,则始末可寻。如定六年书郑㓕许以许男斯归,而哀元年书许男与楚围蔡。
夫许既㓕矣,君执家亡,能重列诸侯,举兵围国者何哉?盖其间行事必当有说,
经既不书,传又阙载,鈌畧如此,寻绎难知,其所未谕十也。按:?自鲁闵公已前未通于上国,至僖二年灭下阳已降,渐见于春秋,
盖始命行人自达于鲁也。而?语?,春秋载鲁国闵公时事,言之甚详,
斯则闻事必书,无假相赴者也。盖当时国史,它皆倣此。至于夫子所修也,则不然。
凡书异国,皆取来吿。苟有所吿,虽小必书;如无其吿,虽大亦阙。故宋飞六鹢,小事也,以有吿而书之。?灭三邦,大事也,以无吿而阙之。用使巨细不均,繁省失中。夫子既撰不刋之书,为后王之则,岂可仍其过失而不中规矩乎?其所未谕十一也。
盖君子以愽闻多识为工,良史以实录直书为贵,而春秋记他国之事,必凭来者之辞,而来者所言,多非其实,或兵败而不以败吿,君弑而不以弑称,或宜以名而不以名,或应以氏而不以氏,或春崩而以夏闻,或秋塟而以冬赴,皆承其所说而书,遂使真伪莫分,是非相乱。其所未谕十二也。
凡所未谕,其类尤多,静言思之,莫䆒所以。岂夫子之墙数仞,不得其门
者欤。将丘也幸,苟有过,人必知之者欤。如其与夺,请谢不敏。
又世人以夫子固天所纵,将圣多能,便谓所著春秋,善无不备,而审形者少,随声者多,相与雷同,莫之指实。㩁而为论,其虚美者有五焉。按古者国有史官,具列时事,观汲冢所记,皆与鲁史符同。至如周之东迁,其说稍备,隐、桓已上,难得而详,此其烦省,皆与春秋不别。又获君曰止,诛臣曰刺,杀其大夫曰杀,执我行人,郑弃其师,陨石于宋五。诸如此句,多是古史全文。则知夫子之所修者,但因其成事,就加雕饰,仍旧而已,有何力哉!加以史䇿有阙文,时月有失次,皆存而不正,无所用心,斯又不可能而殚说。而太史公云:夫子为春秋,笔则笔,削则削,子夏之徒,不能賛一辞,其虚美一也。又案宋襄公执滕子而诬之以得罪,楚灵王弑郏敖而赴之以疾亡,春秋皆承吿而书,曾无变革。是则无辜者反加以罪,有罪者得隐其辜,求诸劝戒,其义安在?而左丘明论春秋之义云:或求名而不得,或欲盖而弥彰,善人劝焉,滛人惧焉。其虚美二也。
又春秋之?书,本以褒贬为主,故国语晋司马侯对其君悼公曰:以其善行,以其恶戒,可谓德义矣。公曰:孰能?对曰:羊舌盻习扵春秋,至扵,董狐书法而不隐,南史执简而累进,又寗殖出君而卒自忧,名在䇿书。故知当时史臣,各怀直笔,斯则有犯必死,书法无舍者矣。自夫子之修春秋也,盖他邦之簒贼其君者有三,本国之杀逐其君者有五,莫不缺而靡录,使其有逃名者。而孟子云:孔子成春秋,乱臣贼子惧,无乃乌有之谈欤?其虚美三也。
又按春秋之文,?有成例,或事同书异,理殊书一。故太史公曰:孔氏著春秋,隐、桓之间则彰,至定、哀之际则㣲,为其切当世之文,而亡褒讳之辞也。斯则危行言逊,吐刚茹柔,推避以求全,依违以免祸,而孟子云:孔子曰:知我者其惟春秋乎,罪我者其惟春秋乎!其虚美四也。按赵穿杀君而称宣子之弑,江乙亡布而称令尹所盗,此则春秋之世,有识之士,莫不㣲婉其辞,隐晦其说,斯盖当时之?事,习俗所常行,而固云仲尼殁而㣲言绝。观㣲言之作,岂独宣父者耶?其虚美五也。
考兹众美,征其本源,良由达者相承,儒教传授,既欲神其事,故谈过其实。
语曰:众善焉必察之。孟子曰:尧舜不胜其美,桀纣不胜其恶。
寻世之言春秋者,得非覩众善而不察,同尧舜之多美者乎?
昔王?说论,有问孔之篇,?论语群言,多见指擿,而春秋杂义,曾未发明。是用广彼旧疑,增其新觉,将来学者,幸为详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