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論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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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7 01:46
新論上
古之君子,因天下之治以安其成功,因天下之亂,以濟其所不足。不誣治以爲亂,不援亂以爲治。援亂以爲治,是愚其君也;誣治以爲亂,是脅其君也。愚君脅君,是君子之所不忍,而世俗之所徼幸也。故莫若言天下之誠勢。請言當今之勢。當今天下之事,治而不至於安,亂而不至於危,紀綱粗立而不舉,無急變而有緩病,此天下之所共知而不可欺者也。然而世之言事者,爲大則曰無亂,爲異則曰有變。以爲無亂,則可以無所復爲;以爲有變,則其勢常至於更制。是二者,皆非今世之忠言至計也。今世之?患在欲治天下而不立爲治之地。夫有意於爲治而無其地,譬猶欲耕而無其田,欲賈而無其財,雖有鉏耰車馬,精心強力而無所施之。故古之聖人將治天下,常先爲其所無有,而補其所不足,使天下凡可以無患,而後徜祥翺翔,惟其所欲爲而無所不可,此所謂爲治之地也。爲治之地既立,然後從其所有而施之,植之以禾而生禾,播之以菽而生菽,藝之以松、栢、梧、檟、藂、莾、樸、?,無不盛荗而如意。是故施之以仁義,動之以禮樂,安而受之而爲王;齊之以刑法,作之以信義,安而受之而爲霸;督之以勤儉,厲之以勇力,安而受之而爲強國。其下有其地而無以施之,而猶得以安存。最下者抱其所有,倀倀然無地而施之,撫左而右動,鎭前而後起,不得以安全而救患之不給。故夫王覇之略,富強之利,是爲治之具,而非爲治之地也。有其地而無其具,其?不過於無功;有其具而無其地,吾不知其所以用之。昔之君子,惟其才之不同,故其成功不齊。然其能有立於世,未始不先爲其地也。古者伏羲、神農、黄帝既有天下,則建其父子,立其君臣,正其夫婦,聯其兄弟,殖之五種,服牛乗馬,作爲宫室、衣服噐械,以利天下。天下之人,生有以飬,死有以?,歡樂有以相愛,哀慼有以相弔,而後伏羲、神農、黄帝之道,得行於其間。凡今世之所謂長㓜之節,生養之道者,是上古爲治之地也。至於堯舜三代之君,皆因其所闕而時補之。故堯命羲和曆日月以授民時,舜命禹平水土以定民居,命益驅鳥獸以安民生,命棄播百糓以濟民飢。三代之間,治其井田溝洫歩畆之法,比閭族黨州鄕之制,夫家卒乘車馬之數,冠昏䘮祭之節,歲時交㑹之禮,養生除害之術,所以利安其人者,凡皆已定,而後施其聖人之德,是故施之而無所齟齬。舉今周官三百六十人之所治者,皆其所以爲治之地,而聖人之德不與也。故周之衰也,其詩曰:雖無老成人,尚有典刑。由此言之,幽、厲之際,天下亂矣,而文、武之法猶在也。文、武之法猶在,而天下不免於亂,則幽、厲之所以施之者不仁也。施之者不仁,而遺法尚在,故天下雖亂而不至於遂亡。及其甚也,法度大壊,欲爲治者無容足之地,泛泛乎如乘舟無楫而浮乎江湖。幸而無振風之憂,則悠然唯水之所漂,東西南,此非吾心也,不幸而遇風,則覆没而不能止。故三季之極,乗之以暴君,加之以虐政,則天下?地而莫之救。然世之賢人,起於亂亡之中,將以治其國家,亦必於此焉先之。齊桓用管仲,辨四民之業,連五家之兵,卒伍整於里,軍旅整於郊,相地而征,川澤各致其時,陵阜陸墐,各均其冝,邑鄕縣屬,各立其正,舉齊國之地,如畫一之可數。於是北伐山戎,南伐楚,九合諸侯,存邢、衛,定魯之社稷,西尊周室,施義於天下,天下稱伯。晉文反國,屬其百官,賦職任功,輕關易道,通商寛農,懋穡勸分,省財足用,利噐明德,舉善援能,政平民阜,財用不匱,然後入定襄王、救宋、衞,大敗荆人於城濮,追齊桓之烈,天下稱之曰二伯。其後子産用之於鄭,大夫種用之於越,商鞅用之於秦,諸葛孔明用之於蜀,王猛用之於符堅,而其國皆以富強。是數人者,雖其所施之不同,而其所以爲地者一也。夫惟其所以爲地者一也,故其國皆以安存。惟其所施之不同,故王霸之不齊,長短之不一。是二者不可不察也。當今之世,無惑平天下之不躋於大治,而亦不䧟於大乱也。祖宗之法具存而不舉,百姓之患畧備而未極。賢人君子不知尤其地之不立,而罪其所施之不當,種之不生,而不知其無容種之地也,是亦大惑而已矣。且夫其不躋於大治,與不陷於大乱,是在治乱之間也。徘徊徬徨於治亂之間,而不能自立,雖授之以賢才,無所爲用,不幸而加之以不肖,天下遂敗而不可治。故曰:莫若先立其地,其地立而天下定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