論語問目答范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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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9 00:46

論語問目答范鵬

一貫宗旨,聖學之樞紐也。諸儒舊說,牽率甚多,先生一舉而空之,願聞其詳。

一貫之說,不須注疏,但讀中庸便是注疏。一者,誠也,天地一誠而巳矣。其爲物不貳,則其生物不測,維天之命,於穆不巳,天地之一以貫之者也。誠者,非自成巳而巳也,所以成物也。成已仁也。成物知也。性之德也。合外內之道也。故時措之宜也。聖人之一以貫之者也。忠恕違道不遠。施諸巳而不願。亦勿施於人。學者之一以貫之者也。其謂聖人不輕以此告弟子。故唯曾子得聞之。次之則子貢。而畢竟曾子深信子貢,尚不能無疑。葢曾子從行入,子貢從知入,子貢而下,遂無一得豫者,則頗不然。子貢之遜於曾子固矣,然哀公下劣之主也,子之告之,則曰:天下之逹道五,達德三,所以行之者一也。又曰:凡爲天下國家有九經,所以行之者一也。一以行之卽?一以貫之也。哀公尚得聞此奥旨,曾謂七十子不如哀公乎。其謂子貢自知入,不如曾子自行入,則以多學而識之問,原主乎知。然此亦未可以槩子貢之生平而遽貶之。觀其問一言而可以終身行,則非但從事於知者矣。聖人告之以恕,則忠在其中矣。亦豈但子貢哉。仲弓問仁,子之告之,不出乎此。出門如見大賓,使民如承大祭,敬也。卽,忠也;不欲勿施,恕也。曾謂七十子更無聞此者乎?故萬物一太極,一物一太極,一本萬殊,一實萬分。諸儒之說,支附葉連,其文繁而其理轉晦,而不知在中庸已太揭其義也。蓋聖人於是未嘗不盡人敎之,而能知而蹈之者則希。惟曾子則大醇而授之子思,卒闡其旨以成中庸,是三世授受之淵源也。誰謂聖人秘其說者?是故仲孫何忌問於顔子,一言而有益於知,顔子答曰:莫如豫。一言而有益於仁。顔子曰:莫如恕。然則不特孔子以告哀公也,曾謂七十子不如仲孫乎?

臧文仲居蔡之說,古注與朱注異,近人多是古注,然朱注豈無所見,究當安從?據漢人之說,則居蔡是僣諸侯之禮,山節藻梲是僣天子宗廟之禮,以飾其居,如此則已,是二不知,不應槩以作虛器罪之。曰:一不知也。但臧孫居蔡,非私置也,蓋世爲魯國守蔡之大夫。家語不云乎?文仲一年而爲一兆,武仲一年而爲二兆,孺子一年而爲三兆,是世官也。然則臧孫居蔡,何僣之有?昔武王以封父之繁弱封伯禽,繁弱者弓也,而或以爲卽,蔡之别名,其說見於陸農師之注明堂位。則是蔡一名僂句,又一名繁弱,其所由來者遠矣。故武仲奔防,納蔡求後,以其爲國寶也。則以大夫不藏龜之罪加臧孫,恐其笑人,不讀左傳與家語也。乃若山節藻梲,實係天子之廟飾,管仲僣用以飾其居,雜記諸篇載之不一而足,而臧孫未必然者。蓋臺門反坫,朱紘鏤簋,出自夷吾之奢汰,不足爲怪,而臧孫則儉人也。天下豈有以天子之廟飾自居,而使妾織蒲於其中者?蓋亦不相稱之甚矣。吾故知其必無此也。然則山節藻梲將何施?曰:施之於居蔡也。所謂媚神以邀福也。是固橫渠先生之說,而朱子采之者。今世之自以爲熟於漢學,沾沾焉騰其喙者,弗思耳矣。錢塘王大令志伊,經師之良也,雅以愚說爲然。

禮器甘受和,白受采是一說。考工繪畫之師後素功又是一說。古注於論語繪事後素引考工不引禮器,其解考工亦引論語。至楊文靖公解論語,始引禮器,而朱子合而引之,卽以考工之說爲禮器之說,近人多非之,未知作何折。

論語之說,正與禮器相合,蓋論語之素,乃素地,非素功也,謂有其質而後可文也。何以知之?卽孔子借以解詩而知之。夫巧笑美目,是素地也,有此而後可加粉黛、簪珥、衣裳之飾,是猶之繪事也,所謂絢也。故曰繪事後於素也。而因之以悟禮,則忠信其素地也,節文度數之飾,是猶之繪事也,所謂絢也,豈不了了?若考工所云,則素功非素地也。謂繪事五采,而素功乃其中之一,蓋施粉之采也。粉易於汚,故必俟諸采旣施而加之,是之謂後。然則與論語絶不相蒙。夫巧笑美目,豈亦粉黛諸飾中之一乎?抑亦巧笑美目出於人工乎?且巧笑美目反出於粉黛諸飾之後乎?此其說必不可通者也。而欲叅其說於禮,則忠信亦節文中之一乎?忠信亦岀於人爲乎?且忠信反岀節文之後乎?五尺童子啞然笑矣。龜山知其非也,故别引禮器以釋之,此乃眞注疏也。朱子旣是龜山之說,而仍兼引考工之文,則誤矣。然朱子誤解考工,却不誤解論語,芟此一句,便可釋然。若如古注,則誤解論語矣。朱子之誤,亦有所本,蓋出於鄭宗顔之解考工,宗顔又本之荆公,蓋不知論語與禮器之爲一說,考工之又别爲一說也。若至毛西河喜攻朱子嘵嘵强詞,是則不足深詰也。商正建丑,三統歴之明文也。史記歴書索隱則曰商建子,是異聞也。古人更無言及此者,然其實一大疑案,願决之。

索隱曰:古歴者,謂黃帝調歴以前,有上元太初等,皆以建寅爲正,謂之孟春。及顓頊夏禹亦以建寅爲正。惟黃帝、殷周、魯並建子爲正。而秦人建亥,漢初因之,至元封七年始仍用周正。索隱此言本之晉書董巴歴議。巴曰,湯作殷歴弗,復以正月朔旦立春爲節,更用十一月朔旦冬至爲元首。下至周魯及漢皆從其節。按巴所言乃歴初,非歲首也。而索隱則誤解巴語,以爲殷亦建子,蓋古人於歲首則有建子、建丑、建寅之别,謂之三統。而歴初則非子卽寅。故或卽用歲首爲歴初,如黃帝及周之用子,顓頊及夏之用寅是也。或歴初不同於歲首,如殷是也。唐書一行日度議曰:顓帝歴上元正月辰初合朔,皆直艮維之首,殷歴更以十一月冬至爲上元。此治歴也。三統並用。此明時也。是則歴初歲首。分而言之。了然可曉者。曹魏明帝時。欲改地正。楊偉議曰。漢太初歴以寅月爲歲首。以子月爲歴初。今改正朔。宜以丑月爲歲首。子月爲歴初。是又董巴之言所自出也。蓋三統之中可用丑者,以其爲分辰之所紐,所謂斗振天而進,則律始於黃鐘,日違天而退,則度始於星紀,斯丑之所以成統也。若定歴則必以奇數爲始,以一陽則用子,以四時之首則用寅,而丑則無所慿以爲部也,是亦義之易曉者也。索隱乃以歴初卽爲歲首,則失矣。漢初承秦,用顓頊歴則用寅,或曰用殷歴則是用子。今索隱曰秦建亥,而漢因之,則又謬矣。秦以亥爲歲首,不能以亥爲歴初也。

顔淵少孔子三十歲,及三十二歲卒,則是孔子之六十二歲,而哀公之六年也。是年孔子厄於陳、蔡之間,顔淵尚有問答,或者卽以是年死,然孔子尚在陳,或曰巳反於衛,要之不在魯可知矣。然則謂顔淵道死,則孔子殮之,其父何由請車爲槨?如謂先歸於魯而死,則顔路何由越國而請之子?且門人厚塟又何由請之子?孔子以哀公十一年返魯,顔路何由越國而饋祥肉?皆可疑也。而更有異者,伯魚以孔子十九歲生,其卒也年五十,則是孔子之六十八歲返魯之歲,而哀公之十一年也。顔淵死於五年之前,而曰鯉也死何與?王肅謂史記所紀弟子之年,世遠難信,是巳,而又以鯉也死爲虛設之詞,得無謬乎?是不可解也。先生旁搜遠覽,必有以釋後人之疑。

孔門弟子之年,史記、家語互有不同,則王肅以爲世遠難信者是也。如梁鱣在史記少孔子二十九歲,家語則曰三十九歲。季羔在史記少三十歲,家語則曰四十歲。言游在史記少四十五歲,家語則曰三十五歲。樊須在史記少三十六歲,家語則曰四十六歲。子賤在史記少三十九歲,家語則曰四十九歲。今本家語無九字,大扺二三、四之間多誤。蓋古人四字亦用重畫,故與二三易混。家語後岀,或疑其非古本,多依史記,然終亦難定其孰是也。故愚疑顔子少孔子四十歲,則於鯉也死之言合。孔子七十三歲而卒,或云七十四,或云七十二,然則顔淵之死,亦與兩楹之夢不遠。至王肅以爲虛設之詞,則其謬了然易見也。

向意顔淵之死,後於伯魚,而先於子路,故子貢曰:昔者夫子於顔淵,如䘮子而無服䘮,子路亦然。今如先生之言,則似又後於子路也。顔淵死,孔子及食其祥肉,則似非卽夫子卒之年,

子路卒於孔子七十一歲,若以顔子少孔子四十歲計之,誠後一年。公羊傳於獲麟之年牽連書䘮予、祝予之慟,亦先顔而後仲。此不過偶然參錯。然要之,二子之死,相去不遠。至孔子以四月已丑卒,卽謂七十二,亦何必不及見顔淵之祥祭也?况安知其非七十三也?

寗?武子爲莊子嗣,莊子之卒在成公時,則武子未嘗仕於文公之世,而朱子爲邦有道屬文公。閻伯詩、陸稼書引左傳謂其時列國父子並時在朝者甚多,如欒武子將中軍而黶如魯乞師鍼爲車右。范文子佐中軍。而匄爲公族大夫。韓獻子將下軍。而無忌爲公族大夫。季武子爲司徒,而公鉏爲左宰。則必武子當文公之世巳爲大夫。乃毛西河又詆之。必欲以朱子爲非。幸决之。

朱子謂武子之仕當文公成公之間。原非謂武子之爲?在文公時。春秋世?之子當其父在而有見者。不止于百詩所引也。城濮之役。先軫將中軍。而且居有功。陳文子當崔杼時。其子無宇巳使楚。孟獻子當國,速已帥師禦齊。魏獻子滅羊舌氏,用其子戊。宋華氏、南里之亂,正以父子兄弟同朝不睦。孟懿子晩年,洩將右師。凡如此者,不可以更僕數也。唯是武子之事文公,其於左氏無所見,則或謂有道,亦袛就成公之世,無事之時,優游朝宁,未嘗不可。要之,此等無關大義。西河志在攻朱子,必從而爲之辭,以騰頰舌,此又可以不必詰也。

史記世家謂孔子自大司空爲大司㓂,攝行相事。考之周制,司㓂乃司空之兼官,而司徒卽相也。故符子曰:孔子爲司徒。但魯司空爲孟,孫,司徒爲季孫,孔子何由而代之?故或云孔子不過爲小司㓂耳,不過爲夾谷之相耳。原未嘗爲?,原未嘗攝相事,史公據傳聞而誤紀之。有諸

史公紀事之失固多,獨此一節未可遽非。言孔子,但當以小司㓂仕魯者始於崔靈恩,至以夾谷之相,當是攝相,則係近人毛奇齡之言,然皆未詳於春秋之事也。春秋諸侯之國並不止三?,宋之六?,尚可曰二王之後也,晉之六?,尚可曰三軍各有副也,至於鄭之細,亦備六?,雖魯亦然,是故羽父請殺桓公,將以求太宰,雖以後不見於傳,然要之非三?可定矣。且季氏世爲上?,而武子之嗣爲上?,在孟獻子旣卒之後。武子之請作三軍,叔孫穆子曰:政將及子。以其時獻子已老也。然則季文子卒,獻子實爲上?,獻子卒而武子始代之也。武子旣卒,平子嗣?,而叔孫昭子以三命爲政。昭二年,平子惡其居已上,是昭子實爲上?,昭子卒而平子始代之也。然則三桓序次亦非一定而不移者。且魯公族之與三桓共爲?者,前有臧氏、東門氏,凡五?,自仲嬰齊卒而東門氏失?,武仲出奔而臧氏失?,然而又有叔氏爲?,則四?唯是力能分公室者,則袛三桓是其中之差别耳。蓋?不止於三,而軍止於三,三桓掌而有之,故力分公室。如謂魯以三?止,而三桓之外無?,則誤矣。若春秋之相,亦復何嘗之有?齊有天子之守國高,而管仲以仲父當國。晉之枋國者乃中軍,而陽處父以太傅易諸帥。宋則以左右二師長六官,楚則令尹之外有莫敖,是亦幾幾乎如後世三省二府之制,不以一人限之者。故卽以魯言,歴相四君者季文子,而僖公時則臧文仲,文公時則東門襄仲,宣公時則臧宣叔,成公時則孟獻子,皆與文子同掌國政,然則他國之别立宫制者,固不必言,而魯亦非專以司徒一人行相事也。至於夾谷之相,則正孔子爲?之証,春秋時所重者莫如相,凡得相其君而行者,非?不出,是以十二公之中,自僖而下,其相君者皆三家,文公三年如晉,則叔孫莊叔相;十三年如晉,則季文子相;成公四年如晉,亦季文子相;九年㑹於蒲,亦季文子相;十年朝王,則孟獻子相;襄公四年朝晉,亦孟獻子相;十年㑹伐鄭,則季武子相;二十八年如楚,則叔孫穆子相;昭公七年如楚,則孟僖子相;哀十七年㑹於蒙,則孟武伯相,皆?也。魯之?,非公室不得任,而是時以陽虎諸人之亂,孔子遂由庶姓當國。夾谷之㑹,三家方拱手以聼,孔子儼然得充其?。當時齊方欲使魯以甲車三百乘從其征行,若魯以微者爲相,其有不招責言者乎?是破格而用之者也。且使孔子不得當國,而乃隳三都,張公室,是乃小臣而妄豫大事,有乖於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之訓,又必非聖人之所岀也。蓋必拘牽成說,而不博考夫遺文,則大司空與相固當爲三家之所據,而司㓂又當爲臧氏之世掌者,孔子將無一官可居,不亦昧與?

侯國三?,司徒爲上,司馬次之,司空爲下。朱子以解季孟之間,然則齊景公將以叔孫氏待孔子也,又何必曰季孟之間?先生謂春秋列?次序,亦有不拘成格者,請明示之。

是本孔注之說,但考春秋之世,三?次苐亦無常故,如季文子爲上?,而孟獻子受三命,則同爲上?,及文子卒,武子列於獻子之下,叔孫昭子受三命,則亦以上?先於季平子,是以命數論也。如王命同,則司徒爲上,而司空班在第三,是以官論也。其當國執政,則又不盡然,如齊有命?國高,管仲乃下?而相,是以賢也。叔孫昭子雖三命而終不能抑季氏,是以權也。故齊景所云季、孟之間,非以三?之序言,三桓之大宗在季氏,而友有再定閔、僖之功,行父又歴相宣、成,故最强。孟氏於三桓本庶長,而慶父、叔牙皆負罪,故孟、叔二氏,其禮之遜於季者不一,而足。及敖之與兹,則兹無過,而敖以荒淫,幾斬其世。若非榖與難二賢子,孟氏幾不可支,故是時孟氏遜於叔氏。及獻子以大賢振起,遂與文子共當國,而僑如爲亂,叔氏之勢始替。自是以後,孟氏之權亞於季而駕於叔。蓋其始本以重德,及其後遂成世?甲乙一定之序。故劉康公曰:叔孫之位不若季、孟。而僑如亦自曰:魯之有季、孟,猶晉之有欒、范。試觀四分公室舍中軍,則季氏將左師,孟氏將右師,而叔孫氏自爲軍,是三桓之勢,季一孟二,不可墨守下?之說而輕之也。是則季、孟之間之說也。

然則淳于髠謂孟子居三?之中,蔡氏卽以司徒三?解之,是耶?否耶?七國時似無此三?也。

豈特七國時無三?,十二諸侯時亦多改易,如宋以二王後有六?,而别置左師、右師等官參之,晉則六軍置帥與佐卽以爲?,楚則令尹莫敖司馬,而太宰反屬散寮。鄭衛亦不用周制。以齊言之,國高之官無明文。及崔慶則以右相左相當國。何况孟子之世,七國官制尤草草。國策中唯魏曽有司徒之官,一見亦不足信。大抵三?者,指上?亞?、下?而言,但未嘗有司徒等名。樂毅初入燕乃亞?,是其証也。或曰一?是相,一?是將,其一爲客?,而上下本無定員,亦通。若蔡氏之言非也。

孔子不答問陳,明日遂行,在陳絶糧,而史記系之哀公六年。計自去衛之後,卽如陳,巳而如蔡,巳而如葉,已而自葉反蔡,復在陳,始有是厄,則與論語不合。信史記固不如信論語也。然以陳、蔡追隨之弟子考之,游、夏之年皆尚未踰十五,則以爲遂在去衛之年,亦難從矣。先生何以定之?

是在前軰宿儒皆不能定也。推排諸子之年,似當在哀公六年,或者本别爲一章,而其章首有脫文,失去子字,亦未可必,所當闕之。

陳、蔡以兵圍子,朱子疑以陳、蔡方服於楚,豈有昭王欲用之而陳、蔡敢出此者?故定以爲哀公二年去衛之時。仁山則以爲蔡巳兩屬於吳、陳亦非竟臣楚者。或有之,或曰絶糧在先,以兵圍之,又一事也,其言誰是?

朱子是而仁山非也。當時楚正與陳睦,而蔡則巳全屬吳,遷於州來,與陳遠,是所謂如蔡者,非新遷之蔡,乃故蔡,孔子欲如楚,故入其地也。蔡巳非國,安得有大夫乎?且陳事楚,蔡事吳,則仇國矣,安得二國之大夫合謀乎?且哀公六年,吳志在滅陳,故楚大興師以救之,卜戰不吉,卜退不吉,楚昭至,誓死以救之。陳之仗楚何如?感楚何如,而敢圍其所用之人乎?卽如所云,陳、蔡大夫圍之,使子貢如楚以兵迎,始得免,是時楚昭在陳,何必使子貢如楚?而楚果迎孔子,信宿可至,孔子何以終不得一見楚昭?而其所迎之兵,中道而聞子西之沮,又竟棄孔子而去,則皆情理之必無者。且楚昭旋卒於陳,則孔子又嘗入楚乎?故朱子之疑之是也。惟是朱子以爲在哀公二年,則於游、夏之年皆不合,故其事似當在六年。孔安國注以爲陳人被兵絶糧,則於情爲近,乃知陳、蔡大夫兵圍之說,葢史記之妄也。然安國被兵絶糧之說則是,而以爲自宋適陳,卽遭此厄,則先於哀公二年,是又誤矣。蓋哀元年吳亦伐陳,故安國因之而誤也。總之,當厄應在六年,史記之時之可信者也。絶糧則以陳之被兵,孔注之事之可信者也。叅伍求之,而其所不可信者置之可矣。

齊桓、晉文正譎之案,巳經夫子論定矣,而先生謂桓、文事亦宜有各爲剖析者,乞示之。聖人去春秋時近,所見聞必詳,不僅如今日所據止區區三傳也。若但以區區三傳,則齊桓極有可貶,不當以聖人之言,遂謂高于晉文,此亦論世者所不可不知也。王子頺之亂,衛人?逆,王室大擾,桓公巳圖覇,前後一十二年,讓鄭厲公之討賊納王,坐視而不之問。又八年,天子特賜桓公命,請以伐衛,桓公乃不得巳以兵伐之,衛人敢於抗師,而桓公不校,竟受賂而還。曾是一匡天下之方伯,而出此以視晉文之甫經得國,卽討太叔,豈不有光於齊十倍?故嘗謂齊桓攘楚之功,自純門救鄭始,親魯之功,自落姑始,而于是存三亡國,首止定世子寗母之拒鄭,子華葵 之㑹謝賜,胙則守禮,讀載書則束牲,浸浸乎賢方伯矣。聖人之許之,或自其中葉以後,否則别有所據。要之其初年未可恕也。若晉文之才高於齊桓,特以暮年返國,心迫桑榆,又適當楚勢鴟張,中原崩潰之日。齊桓一死,而其子巳疊遭楚侮,非急有以攘之不可。故多方設機械以創之,以爲譎,誠所難辭。而又不久而薨,不若齊桓之長年,其志未申,若使多享遐算,其從容糾合,示大信於諸侯,亦必有可觀者。至于請隧、召王,固是兩大過,然正見覇者本色。要之晋文之功在討賊,齊桓之功在九合,不以兵車,皆其最大節目。至於正譎之間,則不過。彼善於此,

固天縱之。吾丈句讀甚新,但果何出?幸詳示其所自。此本漢應仲遠風俗通,亡友史雪汀最賞其說。蓋多能本不足言聖,亦有聖而不多能者。大宰不足以知聖,故有此言。子貢則本末並到,故曰固天縱之兼該一切,將聖而又多能也。則將字又字俱圓融,此突過前人者。

竹垞據漢?分門人弟子而爲二,近日李穆堂侍郞本之,而吾丈不以爲然,願聞其說。

東漢㤗山都尉孔伷碑:隂旣有弟子,復有門生。歐陽兖公以爲受業於弟子者爲門生也。考後漢書賈逵傳,顯宗拜逵所?弟子及門生爲千乘王國郞。鄭元傳,諸門生相與譔所答弟子問,作鄭志。則門生之於弟子,確然不同。但據楊士勛穀梁疏曰:門生,同門後生。則是一堂之中,不過年數軰行,畧有區别。所稱弟子云者,如後世三舍之有齋長,而非如兖公所云也。至經傳所云門人,則禮記鄭注以爲卽弟子,而竹垞誤引兖公之語,欲以爲門生之受業于弟子者。愚質之檀弓、家語以及史記、漢書,更無一合。卽以論、孟言之,巳多傅㑹鼓瑟之不敬,疾病之爲臣,安見其爲子路弟子也?厚塟之請,安見其爲顔子弟子也?一貫之問,安見其爲曾子弟子也?治任之入揖,安見其爲子貢弟子也?祗問交之門人,可言子夏弟子,但果爾,則門人正弟子也,何也?是章非對孔子而言也。家語七十弟子中有懸亶祀典,疑爲鄥單之訛而闕之。今乃據唐廣韻注,以爲是門人也,置之私淑之列,不亦妄乎。蓋惟兖公之說,本難盡信,故劉孝標世說注:服䖍欲治春秋,聞崔烈方集門生講傳,乃匿姓名,爲烈門人賃作食。臧榮緒晉史:王褒門人爲縣所役,褒謂令曰:爲門生來送别,是門人可與門生互稱之證也。門人卽弟子,則門生亦非私淑,可以了然,而穀梁疏之言信矣。竹垞一時之失,未可宗也。

坫制在賈公彦儀禮疏中,不甚了了,邢叔明爾雅疏差爲得之,而終未能剖晰詳審,願質之函丈。

坫本有三,爾雅:垝謂之坫。古文作襜,是乃以堂隅言,郭景純所謂㙐也。至許叔重以爲屏墻,則又是一坫,其累土以庋物者,又是一坫,而累土庋物之坫又有三,有兩楹之間之坫卽,明堂位所云反坫岀尊及論語之反坫也,蓋兩君之好用之。庋爵者,鄕飮,酒禮尊在房戸間,燕禮尊在東楹之西,至兩君爲好,則必於兩楹之間而特置坫以反之。有堂下之坫,乃明堂所云崇坫也,蓋用之庋圭者。何以知庋圭之坫在堂下?覲禮侯氏入門奠圭,則在堂下矣。惟在堂下,故稍崇之。有房中之坫,卽內則閣食之制也。士於坫,康成謂士卑不得作閣,但於房中爲坫,以庋食也。然則同一累土之坫,而庋爵庋圭尊者用之,庋食則卑者用之。方密之曰:凡累土庋物者,皆得曰坫是也。堂隅之坫亦有二,士虞禮苴茅之制,僎於西坫。士冠禮執冠者待於西坫南,蓋近於奥者,故謂之西坫。旣夕記設棜於東堂下,南順,齊于坫。是近於窔者則東坫也。至屏墻之坫,亦曰反坫,而其義又不同,郊特牲所云臺門旅樹反坫是也。是乃以外向爲反黃東發曰:如今世院司臺門內立墻之例,是正所謂屏墻也。蓋反坫與岀尊相連,是反爵,反坫與臺門旅樹相連,是屏墻之反向於外者。郊特牲所云乃大夫宮室之僣,論語所云乃燕㑹之僣而東發疑。論語之反坫與上塞門相連,恐皆是宮室之事,不當以坫之反爲爵之反,則又不然。蓋反坫、出尊,正與兩君之好相合,禮各有當,不必以郊特牲之反坫强并於論語之反坫也。賈氏不知坫有三者之分,又不知累土之坫亦有三者,而漫以爲累土之坫爲專在廟中,則旣謬矣。又誤以豐爲坫,不知豐用木,坫用土,豐形如豆,故字從豆,坫以土,故字從土,不可合而爲一也。至周書旣立五宮,咸有四阿反坫。注:以四阿爲外向之室,則反坫者,亦屏墻也。再考廣韻,則葬埋之禮不備,而攢塗權厝亦謂之坫。是又在諸經之外者,蓋亦取於累土之意。

令尹子文、陳文子事皆不見左傳,故先生以爲傳聞之詞。但子文之仕與已,畢竟當有可考。又謂子文自可以言忠,而文子并不可以言淸,此其中必有至理,非僅考據而巳。願聞其說,

三仕三巳。當時又多以爲孫叔敖事,一見於史記孫叔敖傳,再見於鄒陽傳,而子文事亦見國語,故知其爲傳聞之難信者。然孫叔實一爲令尹而已,而子文亦未嘗三爲令尹。子文於莊公三十年爲令尹,至僖公二十三年讓於子玉,凡在位二十八年。子玉死,蔿呂臣繼之,子上又繼之,大孫伯又繼之,成嘉又繼之,是後楚之令尹不見於左傳。文公十二年,子越之亂,追紀曰令尹子文卒,鬬般爲令尹。則意者成、嘉之後,子文嘗再起爲令尹,而仁山先生以爲子上之後者,誤也。子上死,卽有商臣之變,使子文是時在位,豈尚可以言忠?然則子文爲令尹者再,其初以讓人,其後卒於位,原無所謂罷黜也。乃必欲求合於三仕之說,因謂子玉、蔿吕臣、子上之間,子文或曾以太宰執政而代其缺。不知楚之執政,令尹而下唯司馬,又有莫敖,其下則左尹、右尹、左右司馬,而太宰尚亞之,非執政。子文並未罷黜,不至降爲太宰,仁山何所據而定之?且春秋之世,國老致政,仍得與聞大事,如知罃之禀韓厥,子産之奉子皮,葉公之退居於葉亦然。然則子文不爲令尹,其班資更在令尹之上,故圍宋之役,子文先治兵,而後子玉再治兵,其証也。仁山在宋儒中考古最精,而於此事則失之,要之,子文治楚,其功最大,楚之功臣莫能先之,惟誤用子玉,是一失着。及再起時,左傳雖不載其事,然時值晉覇之衰,楚勢甚盛,蓋亦多出其力,特不知大義,故不可以爲仁,而於楚則自是宗臣也。至若陳文子之本末,則大不可問。崔杼弑君,文子實早知之,見於左傳。是時崔、慶雖强,然文子亦甚爲莊公所用,父子皆被任使,而文子、隂陽其間與聞弑逆之謀,絶無一言,坐待禍作,無論其岀奔之事,不知果否,卽有之,而不久遽返,仍比肩崔、慶之間,覬其亡而竊政,可謂淸者乎?其後此父子相商,得慶氏之木百車,而戒以愼守,何淸之有?是又絶不可與蘧伯玉之出近關者同語也。蓋陳之大也,成於桓子,而肇基者文子,熟看左氏踪跡自見誅,其心直不可謂之淸。而聖人苐就子張所問而論之,不及其他忠厚論人之法也。若論世者,又不可以爲其所欺也。中牟之地,見於左傳,見於論語,見於史記、漢志、水經,而卒無定在。乞示之。

中牟有二,其一爲晉之中牟三?,未分晉時巳屬趙。其一爲鄭之中牟三?,旣分晉後,鄭附於韓,當屬韓。臣瓚以爲屬魏者,非也。左傳所云中牟,晉之中牟也。卽史記趙氏所都也。漢志所云中牟,則鄭之中牟也。而班氏誤以趙都當之,故臣瓚詰其非,以爲趙都當在漯水之上。杜預亦以滎陽之中牟回遠,非趙都,其說本了然。道元强䕶,班志謂魏徙大梁趙之南界至於浮水,無妨兼有鄭之中牟。不知終七國之世,趙地不至滎陽,而獻子定都時,魏人未徙大梁,則其說之妄,不待深究。且鄭之中牟並不與浮水接,其謬甚矣。惟是臣瓚以爲趙之中牟當在漯水之上,則孔頴達亦闕之,以爲不知何所案據。小司馬但言當在河北,而終不能明指其地,張守節則以湯隂之牟山當之。按左傳趙鞅伐衛,遂圍中牟,是正佛肸據邑以叛之時。則晉之中牟與衛接,其地當在夷儀、五鹿左右。顧祖禹曰:湯隂縣西五十里有中牟城,所謂河北之中牟也。按湯隂縣有中牟山,三?所居皆重地,韓氏之平陽,魏氏之安邑是也。趙氏之所重在晉陽,而都在中牟,則其險亦可知。不知何以自是而後,中牟之名絶不見于史傳?鄭之中牟,至漢始得名,其前乎此絶不聞有中牟之名,班志不審而誤綴之,酈注亦强主之。僕校水經渠水篇,始畧爲疏証而得之。趙氏分國,其險固自在晉陽,而富盛則數邯鄲,至於控扼河北,則中牟亦一都會,蓋有漳水之固,與鄴相連。河北之險莫如鄴,次之,卽、中牟是要地也。須知古人定都之所,必非草草也。管子:五鹿、中牟、鄴,皆桓公所築,以衛諸夏。嘗考此三邑者,皆狄人所以窺中夏之路。是時狄患方殷,故桓公築此三邑以爲扞城,晉、衛二國皆以此禦狄也。三?分晉,魏得鄴,全有漳水之險,故其後趙以中牟予魏,易其浮水之地,取其地界相連也。國策:樓緩以中牟反入梁。史記:趙悼襄王元年,魏欲通平邑、中牟之道,不成。則又嘗歸趙。及末年,魏人以鄴予趙,中牟之復歸于趙,不待言矣。

謝文節公疊山謂武王之立祿父,仍使之爲殷王,盡有商畿內之地,與周並立,而命三叔以監之,其位號如故也。斯興滅繼絶之心,故伯夷雖采薇西山,見周之能悔過遷善,雖死無怨。而孔子曰: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武庚旣死,始降王而爲公,以封微子。故書序曰:成王旣黜殷命。疊山自言此說得之韓澗泉之論語解,其說甚新,未知如何

是說也。穆堂閣學最賞之,以爲足徵千古之謬,然愚未敢以爲然。澗泉之書今不傳,若疊山之取之,則固有爲言之,不必深校其事之果然與否也。民無二王,使武王果不欲絶殷命,何不立微子而巳,仍以西伯事之乎?向亦嘗以是言正之。閣學以爲此等皆新說,不可解經也。

鄭東谷謂孔子敎孟孫以無違,謂無違僖子之命而學禮也。斯近世毛西河之說所自出,疑亦可從。

朱子之說自屬是時凡爲大夫者之明戒,其義該備。東谷之說亦可從,但校狹耳。

鄭東谷曰:塞門反坫,必桓公以管仲有大功而賜以邦君之禮,舉國之人皆以爲仲所當得,而仲亦晏然受之,所以特名其噐之小。不然,仲方以禮信正桓公,豈自爲是乎?

東谷之言甚工,然亦未必伯者。君臣大抵守禮於外,犯禮於內。桓公受胙,不以王止其拜而必下拜,禮也。庭燎之事,則居然行之矣。管仲辭王,上?之燕,禮也。塞門等事,則居然行之矣。果守禮,則雖君强賜之,亦不受也。

水火,吾見蹈而死,未見蹈仁而死。東谷以爲畏仁甚於畏水火,如何?

集注之說自民非水火不生活來,東谷之說自避水火來。東谷似直捷,然集注不欲薄待斯民,則勝矣。蓋古注馬融之說,集注所本;王弼之說,東谷所本。

微子去之,東谷以爲去而之其國也,是否微子先抱?噐歸周之說自妄,東谷說是也。其後武王克殷,微子來見,復其位,亦卽復其所封微國之位,及武庚誅,始移而封之。宋徐闇公不知復位之卽爲復其微國,故疑以爲微子若與武庚同在故都,安得武庚反時絶無異同之迹,而因以爲未嘗有來歸復位之事,則又非也。微在東平之壽張,春秋時屬魯,所謂郿也。水經載有微子之冡,微子兄弟終身不稱宋公,而微子反塟於其先王所封之地,其忠盛矣。

冉子爲子華之母請粟,或以爲伯牛,蓋以尸子數。孔門六侍曰節小物,伯牛侍,此其證也。然否?

是屈翁山之言也。所引尸子雖佳,然檀弓伯高之䘮孔氏,使者未至,冉求束帛乘馬而將之,亦足以爲是事之證,則無以定其爲伯牛也。論語稱子者,自曾、閔有三子外,惟冉求。則以稱子之例校之,終未必是伯牛也。

王厚齋云:史記:仲尼弟子顔高,字子驕。定八年傳:公侵齊,門於陽州,士皆坐列,曰:顔高之弓六鈞。皆取而傳觀之。陽州人出,顔高奪人弱弓,籍邱子鈕撃之,與一人俱斃,豈卽斯人與?家語作顔刻。孔子世家:過匡,顔刻爲僕。古者文武同方,冉有用矛,樊遲爲右,有若與微虎之宵攻,則顔高以挽强名,無足怪也。先生昨數七十二弟子卒於夫子之前者,何以不及顔高?是必有說。

厚齋先生考古最覈,獨是條稍不審。按孔門之顔高,少孔子五十歲,見於家語。然則生於定公之八年,陽州之役,蓋别是一顔高也。獨是史記、家語之年亦多不可信者,亞聖與伯魚之死,其年至今莫能定,况其餘乎?若以少孔子五十歲計之,過匡之歲,定公之十四年也,顔高亦止七歲耳。凡此皆無從審正矣。惟是不問其生之年,但以其死定八年斃陽州,而何以十四年尚能御孔子以過匡?是則厚齋之疎也。巳。經史問答卷六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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