濟北晁先生雞肋集卷第四十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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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7 01:22

濟北晁先生雞肋集卷第四十四

西漢雜論

宣帝即位,溫舒上書言宜尚徳緩刑。秦有十失,其一尚存,治獄之吏是也。譽䛕之聲日滿於耳,虚美熏心,實禍蔽塞,此乃秦之所以兦天下也。夫人情安則樂生,痛則思死,棰楚之下,何求而不得。故囚不勝痛,則飾辭以視之。吏治者利其然,則指道以明之。上奏畏卻,則鍛鍊而周内之。葢奏當之成,雖咎繇聼之,猶以爲死有餘辜,何則?成鍊者衆,文致之罪明也。上善其言,遷廣陽私府長。

右路溫舒傳第二十一班固以賈山、鄒陽、枚椉、路溫舒四人者傳相附,以其上書論事類也。然山於孝文恭儉之主,至借秦爲喻,及諷其與賢士共射獵,雖憂深思逺,有豫防之忠,而文帝亦何至是哉?陽椉遊吳與梁,不得已而説,而吳、梁何足遊且説哉?溫舒遇宣帝有爲議與時㑹意,刻覈之風,其?爲酷烈,故深指秦失,而宣帝至是亦深見采納,世被其利,過三人逺矣。固之言曰:山自下劘上。陽椉遊危國,然卒免刑戮者,其言正也。溫舒辭順而意篤,遂爲世家,宜哉。是固於四人者未有間也。山、陽椉皆浮於辭,類非深切事情,而溫舒論失之存,獨指獄吏與言,虚美熏心,實禍蔽塞,及獄吏成鍊之情,可以爲百世戒。確乎其言,如飢之粟,病之藥也。凜乎其志,有治世大臣之風矣。固以其上書論事,類乃溫舒,言可施於事,非三人者之類也。上議置丞相,太尉,籍福説蚡曰:魏其侯貴乆矣,素天下士㱕之。今将軍初興,未如即上以将軍爲相,必讓魏其。魏其爲相,將軍必爲太尉。太尉、相尊等耳,有讓賢名。蚡迺微言太后風上,於是迺以嬰爲丞相,蚡爲太尉。籍福賀嬰,因弔曰:君侯喜善疾惡,方今善人譽君侯,故至丞相。然惡人衆,亦且毁君侯。君侯能兼容則幸久;不能,今以毁去矣。嬰不聼。夫出,蚡遂怒曰:此吾驕灌夫罪也!迺令騎畱夫,夫不得出。籍福起爲謝,案夫項令謝,夫愈怒,不肯順蚡,迺戲騎縛夫

右。田蚡灌夫傳第二十二籍福似専爲蚡游説者,故其意每助蚡。然敎蚡以下嬰讓相則智矣。至説嬰兼容案夫使謝,則無意於害竇、灌者,蚡能用嬰,夫不能用,故蚡全而兩人死也。

淮南王安入朝時,蚡爲太尉,迎安霸上,謂安曰:上未有太子,大王最賢,髙祖孫,即宫車晏駕,非大王尚誰立哉?淮南王大喜,厚遺金錢財物。上自嬰夫事時不直蚡,特爲太后故。及聞淮南事,上曰:使武安侯在者,族矣。右灌夫傳第二十二蚡、嬰三人者,皆召權利,以氣相傾而交禍,蚡雖免於誅,而死不旋踵,見怪物焉。班固以謂凶徳叅㑹,其才不足相優劣也。雖然,嬰爲差賢,其救夫死亦出於義。何則?方梁孝王倚太后愛,而景帝未立太子,酒酣,上從容曰:千秋萬嵗後傳王太后驩。嬰獨引巵酒進上曰:天下者,高祖天下,父子相傳,漢之約也。上何以得傳梁王?太后由此憎嬰。及栗太子廢,嬰爲傅,又力爭不能得,謝病去。嬰爲人臣,於此亦足賢矣。蚡以大臣當淮南王,以藩臣入朝,迎安霸上,乃私許安以宫車晏駕而立安。夫爲人臣如此而不族,豈不幸哉!武帝英主,自初即位,故已嫉蚡専曰:君除吏盡未?吾亦欲除吏。又曰:遂取武庫。及東朝廷辯内吏是魏其後不堅,上罵内史曰:吾并斬若属矣。則帝意直,嬰無意族夫可知。徒以黽、俛從太后,而兩人族。嗟乎!人君雖謹於奉親,而族人之家,刑亦可以濫設哉。至淮南王反,乃始歎息,謂蚡在當族,然亦竟不正蚡罪,非也。

梁王以至親故,得自置相、二千石,出入遊戲,僭於天子。天子聞之,心不善。太后知帝弗善,迺怒梁使者,弗見。安國爲梁使,見大長公主而泣曰:何梁王爲人子之孝,爲人臣之忠,而太后曽不省也?公孫詭、羊勝説王,求爲帝太子及益地事。隂使人刺漢用事謀臣及殺故吳相爰盎。景帝遣捕詭、勝,必得。安國聞詭、勝匿王所,迺入見王而泣曰:主辱者臣死。大王無良臣,故紛紛至此。今勝、詭不得,請辭賜死。王曰:何至此?安國曰:今大王列在諸侯,訹邪臣浮説,犯上禁,橈明法。天子以太后故,不忍致法於大王,幸大王自改,大王終不覺寤。

右韓安國傳第二十二漢初接秦,雖經術粗兦,然卿大夫論事,猶習捭闔,務以奪人。梁王倚帝弟僭踰,而安國稱其忠孝,以解上意。而全梁意雖愛主,然梁安得爲忠孝哉?非正論也。然使安國非君子愛人以姑息而已者耶?則進爲㒺上,退亦適足以驕王,而未足以全梁。至勝、詭爲姦,而安國正色不撓,諭以禍福明甚。王雖驕,即知懼而出勝、詭,使天子全兄弟愛,而梁以安。葢爲漢語則佑,梁,爲梁語則尊漢,然則安國非愛人以姑息者也,謀也。

安國坐法失官家居。武帝即位,田蚡親貴用事,安國以五百金遺蚡,蚡言安國太后。上素聞安國賢,即召以爲北地都尉,遷爲大司農。其年蚡爲丞相,安國爲御史大夫。

右韓安國傳第二十二漢賢臣如安國者少,安國而賄,况其下者哉?

趙王彭祖薨時,淖姬兄爲漢宦者,召問淖子何如?對曰:爲人多欲。上曰:多欲不宜君國子民。問武始侯昌何如?曰:无咎無譽。上曰:如是可矣。遣使者立昌。右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趙敬肅王傳傳曰:無徳而富貴,謂之不幸。王同姓,非以賢勞也。若武帝之言,所以親其族而保全之至矣。必才者耶?地大力豐則叛,否則以奢淫敗。昌無行事,記立與薨而已,此武帝處之得也。

武帝初即位,大臣懲吳楚七國行事,議者多寃鼂錯之䇿,皆以諸侯連城數十,秦彊欲稍侵削,數奏暴其過惡。諸侯王自以骨肉至親,今或無罪,爲臣下所侵辱,有司吹毛求疵,笞服其臣,使證其君。建元三年,中山靖王勝来朝,天子置酒,勝聞樂聲而泣,具以吏所侵聞。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,省有司所奏諸侯事。勝爲人樂酒好内,有子百二十餘人。

右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中山靖王勝傳。厚親親之禮,王者之盛徳也。然漢諸侯皆奢滛不循制,故鼂錯議削於其前,主父定制於其後,猶不能救。武帝感勝之言而隆私恩,在武帝得親親之禮矣,而勝樂酒好内,至有子一百二十餘人。外浮辯而内濟姦欲,勝不足道也。

去爲望卿作歌曰:背尊章,嫖以忽。謀屈竒,起自絶。行周流,自生患。諒非望,今誰怨。昭信欲擅愛,請閉諸姬。去怜之,爲作歌曰:愁莫愁,居無聊。心重結,意不舒。内茀鬰,憂哀積。上不見天生何益。日崔隤。時不再,願棄軀,死無悔。

右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二去附傳去犬彘,行燔燒,烹煑生割剥。人大惡仍重,不足汙冊牘。然其歌詩成理類善属辭者。漢尚文,武帝好賦,諸王不學者能言如此,其習俗使然也。

孝文十四年,匈奴大入蕭關,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,用善射,殺首虜多,爲郎騎常侍,數從射獵,格殺猛獸。文帝曰:惜廣不逢時,令當髙祖世,萬户侯豈足道哉!右李廣傳第二十四爲國患無人才,不患無其時。人才無時而不可用也。又如孝文時,内難方夷,外懼未釋,宜日夜求才,若不及之際也。有臣如李廣,足任將帥,且在左右,又自知竒其能,若遇時,萬户侯不足道者矣。何孝文能用馮唐之言,還魏尚於其逺,而不能用己之所知,起李廣於其近也?傳曰:天下雖安,㤀戰必危。豈必如髙祖新造擾攘之國,然後爲有。其時,自太尉入北軍,諸吕喋血,漢未嘗一日而去兵。終文、景世之盛,匈奴侵盜,干戈日尋,所急者將帥之才耳。奈何自文帝已竒廣,乃至武帝三世而不用?廣雖曰用矣,亦不盡其才,廑廑乎以諉人役尚不足,欲責其成功,可得哉?霍去病軍數有天幸,廣結髮數竒功名,一切聴於天命,不復計其才不才,則廣之不獲於衞霍間,何疑哉?廣孫陵亦有廣風,其不逢類廣。觀武帝以廣爲青前將軍,且密戒青不令廣獨當匈奴,乃移前并於右。廣欲一當匈奴,竟不可。又遣陵爲貳師,将輜重,而陵願自當一隊,乃怒曰:將惡相属耶?卒與步不與騎,二事類也。廣不爲前軍,徙囘逺。陵步兵少,無後繼,安得功利?又大將軍方以姉子夫寵,貳師以女弟李夫人寵,皆躐士大夫,擅兵柄。武帝固信青不信廣,任廣利不任陵。廣與陵僅在其指蹤厮養間,敗死固宜。嗟乎,武帝安知用竒士哉!

韓延年戰死,陵曰:無面目報陛下。遂降。羣臣皆罪陵,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,遷盛言陵有國士之風,身雖陷敗,然其所摧敗,亦足㬥於天下。彼之不死,宜欲得當以報漢也。右李陵傳第二十四。武帝始不察,路博徳羞爲陵後距,疑陵悔不欲出,固非矣。又竟不遣博徳,使陵以少擊衆,尚殺匈奴數千人,單于震恐,亦名將矣。如遷之言,其所摧敗,亦足以㬥於天下,此知陵者之言也。至言陵欲得當以報漢,陵以匹夫沒彊虜,何能爲耶?使其有謀,不過投隙,率邉人拔身來㱕,必不能舉匈奴内属明矣。又陵自爲蘇武言,令漢且貰陵罪,全其老母,庶幾曹柯之盟。陵誠自信才足以爲此。與齊事與匈奴事異也。夷狄之俗,喪君有君,劫一單于可病吾國,則立一單于以信吾國。陵且與俱斃,何以報漢。故遷與陵之言皆非也。其勸武降而不得,泣曰:嗟乎。義士。陵與衞律上通於天。至此則陵知悔其身之不幸,復以自還而将死矣。然則陵有功耶?罪耶?曰:漢用陵不盡其才,兵少而數勝,亦功也。使如韓延年死,則後世復何議忍死而降。曰吾將有爲。孰明之?以謂安知其不能有爲,則母誅。陵勢不可還而可死,又竟不死,是陵於忠孝皆負矣。曰。罪可也。

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,即軍中拜青爲大將軍,封青子伉爲宜春侯,子不疑爲隂安侯,子登爲發干侯。青固謝曰:臣幸得待罪行間,頼陛下神靈,軍大㨗,皆諸挍力戰之功也。臣青子在襁褓中,未有勤勞,上幸裂地封爲三侯,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。伉等三人何敢受封。上曰:我非㤀諸挍功也,今固且圗之。又蘇建盡兦其軍,獨以身得兦去,自㱕青。議郎周霸曰:自大將軍出,未嘗斬裨將。今建棄軍,可斬以明將軍之威。青曰:青幸得以肺附待罪行間,不患無威,而霸説我以明威,甚失臣意。且使臣職當斬将,其㱕天子,天子自裁之,於以風爲人臣,不敢専權,不亦可乎?

右衞青傳第二十五青無卓犖才能,其起奴隸臨士大夫也,徒以其肺附寵。又班固言其軍數有天幸,不破敗也。合二幸以得封侯爲大将軍,似不足言也。然其所以起微賤,極安榮而不顛,則非徒二幸,亦青知止足,持滿畏罪以能保之也。其曰伉等三人何敢受封,是言也,則雖以奴隸加士大夫之上可矣。至周霸請斬蘇建以明威,而青自以言肺附待罪。不患無威。深斥霸論,以謂甚失臣意。則非徒可以加士大夫之上。葢堂堂乎有漢大臣之風矣。雖欲不貴且侯而永終譽。亦不可得也。

霍去病,大將軍青姉少兒子也。及衞皇后尊,去病以皇后姉子。再從大將軍。大將軍受詔,與壯士爲票姚校尉,與輕勇騎八百,直棄大将軍數百里赴利,斬捕首虜,以二千五百户封去病爲冠軍侯。

右霍去病傳第二十五李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戰,竟以不封,引咎自刎,而去病一戰即封,遂顯名。雖論功成敗,行賞罰自殊,亦用有當不當然也。李陵孤立,自請擊匈奴,而無左右彊近之援,武帝則曰:吾發兵多,無騎與汝。竟以是困。至去病以肺附從軍,則獨詔大將軍與壯士,大將軍又爲擇輕勇騎予之。去病封,陵降北,何怪哉!夫士求有用於時,必量其上之信否,未信而試,不得已而用,且内無功而逺求功,廼徒欲以其才力蘄必成,故多敗,而中才則率多成功。然則廣與陵可謂才矣,而未可謂能自用其才也。

王夫人方幸於上,寗椉説青曰:將軍所以功未甚多,身食萬户,三子皆爲侯者,以皇后故也。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貴,願將軍奉所賜千金爲王夫人親夀。青以五百金爲王夫人親夀。上聞,問青,青以實對。上迺拜甯、椉爲東海都尉。

右霍去病傳第二十五甯、椉所説秦,漢以来游公侯貴人間,䇿士之常談也。青懼滿求安而聴焉。青固宜保富貴者,未可以長者之遺風責青也。二者臣子之自謀得矣。而甯椉拜爲東海校尉,何哉?

武帝即位,舉賢良文學之士,前後百數,而仲舒賢良對䇿,天子覽其對而異焉。

右董仲舒傳第二十六傳稱武帝初立,魏其、武安侯爲相而隆儒矣。及仲舒對䇿,推明孔氏,抑黜百家,立學校之官,州郡舉茂才孝亷,皆自仲舒發之。然武帝名隆儒,既異仲舒對至三,䇿之可謂勤矣。對畢,不以居内,而以爲諸侯相,何耶?曰:不合乎?則如傳所載,既用其言矣。用其言,疎其人。然則武帝名隆儒,實好大喜功,與儒者議濶而不好也?抑世皆疑仲舒語,徒以白魚流火爲受命之符,非三代得天下以仁之意。又推説園廟災,顧下比京房、翼奉輩避,至使弟子不知,以爲大遇,抑末也,不足以論仲舒。劉向以謂伊、吕無以加之,而子歆意其不可,亦縁當時毁譽。雖然,何必爲伊、吕,顧其言深切,可施於事者何如?漢承秦大壊,仲舒以謂非有文徳以敎訓於天下,誅名而不察實,爲善者未必免,而犯惡者未必刑,是以百官皆飾空言虚詞而不顧實,外有事君之禮,内有背上之心,造偽飾詐,趨利無恥,又好用慘酷之吏,刑者甚衆,死者相望,而姦不息。俗化使然也。宜少損周之文,致用夏之忠者,此最深切。非世儒守經不知務徒語三代,則欲一二守文,不復可否。或名。夫治莫盛於周,而周之文致迺有時乎不可用;亂莫亂於秦,而欲革秦,?乃獨在乎損周政世務名而不語實者,安能知之?宗三代而實違之者。所能及也。顧其言深切。可施於事。不以與周反與夏同。然則何必伊吕。姑要與治同道而足。如醫治病。不問其藥。血脈治而人命延存。謂之俞扁。無不可者。風俗善而世祚久。謂之伊吕可也。則劉向謂仲舒爲王佐才。非過也。濟北晁先生雞肋集卷第四十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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