荅江愼修先生論小學書

荅江愼修先生論小學書

說文所載九千餘文，當小學廢失之後，固未能一一合於古卽爾雅亦多不足據，姑以釋故言之。如台朕賚?卜、陽予也，台朕陽當訓予我之予，賚?卜訓賜予之予，不得䥘見一句中。孔魄、哉延、虛無之言，閒也。郭氏注云：孔穴、延魄、虛無皆有閒隙。餘未詳。考之說文：哉，言之閒也，言之閒，卽詞助。然則哉之言三字乃言之閒，言爲詞助，見於詩、易多矣。豫，射厭也。郭氏注云：詩曰：服之無射。豫，未詳。豫葢當訓厭足厭飫之厭，射訓厭倦厭憎之厭，此皆掇拾之病。其解釋詩書，緣詞生訓，非字義之本然者，不一而足。

然今所有傳注，莫先毛詩，其爲書又出爾雅後。爾雅，杜甘棠。棃，山樆，榆、白枌，立文少變。杜澀棠甘，而名類可互見。杜赤棠白者，棠以棠見杜。杜甘棠以杜見棠。毛詩甘棠，杜也，誤；枌，白榆也，不誤。杜甘曰棠，棃山生曰樆，榆白曰枌。朱子詩集傳於陳東門之枌云：枌，白榆也。本毛詩：於唐山有蓲云：榆，白枌也。殆稽爾雅而失其讀。其他毛詩誤用爾雅者甚多。先儒言爾雅往往取諸毛詩，非也。

若說文視爾雅、毛詩固冣，後沿本處多，要亦各有師承。爾雅以衣渉水爲厲，繇帶巳上爲厲。說文：砅，?石渡水也。引詩㴱則砅詩之意，以水㴱必依橋梁，乃可過，喻禮義之大防不可犯。若淺水則褰衣而過，尙不濡衣。酈道元水經注云：段國沙州記：吐谷渾於河上作橋，謂之河厲。此可證橋有厲之名。衞詩淇梁淇厲竝舉厲固梁之屬也。就兹一字，爾雅失其傳，說文得其傳，觸類推求，遽數之不能終其物，用是知漢人之書，就一書中有師承可據者，有失傳傅會者。

說文於字體、字訓，罅漏不免，其論六書則不失師承。劉歆、班固云：象形、象事、象意、象聲，轉注假?。鄭眾云：象形會意，轉注處事，假?諧聲。所言各乖異失倫。說文序稱：一指事，二象形，三形聲，四會意，五轉注，六假?。轉注考老字。後人不解裵務齊切韵，猥云考字左迴，老字右轉。戴仲?、周伯琦之書，雖正老字屬曾意，考字屬諧聲，而不能不承用左迴右轉爲轉注，別舉側山爲?，反人爲匕等象形之變轉者當之。徐鉉、徐鍇、鄭樵之書，就考字傅會，謂祖考之考，古銘識通用丂，於丂之本訓轉其義而加老省注明之。又如犬?貌爲猋，爾雅扶搖謂之猋。於猋之本訓轉其義，飇則偏㫄，加風注明之。此以諧聲、中聲義兩近者當轉注，不特一類，分爲二類甚難，且校義之遠近，必多䆤鑿。王介甫字說強以意解加之諧聲字，陸佃埤雅中時摭之，使按之理義不悖。如程子、朱子論中心爲忠，如心爲恕，猶失六書本㳒，岐惑學者。今區分諧聲一類爲轉注，勢必強求其義之近似。況古字多假?，後人始增偏旁，其得盡證之使自爲類乎？楊桓又謂三體巳上，展轉附注，是曰轉注。斯說之謬易見。而莫謬於蕭楚。張有諸人轉聲爲轉注之說。雖好古如顧炎武。亦不復㴱省說文於假?舉令長字。乃移而屬轉注。古今音讀莫考。如好惡之惡，今讀厺聲，古人有讀人聲者。美惡之惡，今讀入聲，古人有讀厺聲者。宋魏文靖論觀卦云：今轉注之說，則彖象爲觀示之觀，六爻爲觀瞻之觀。竊意未有四聲反切巳前，安知不爲一音乎？據此言之，轉聲巳不易定，轉注假?，何以辨

今讀？先生手敎曰：本義外㞡轉，引伸爲他義，或變音，或不變音，皆爲轉注。其無義而但?其音，或相似之音，則爲假?。又曰：字之本義亦有不可曉者，震之疑不在本義之不可曉，而在㞡轉引伸爲他義。有遠有近，有似遠義實相因，有近而義不相因，有絕不相渉，而㫄推曲取，又可強言其義，區分假?一類而兩之，殆無異區分諧聲一類而兩之也。六書之諧聲假?，竝岀於聲，諧聲以類附聲而㪅成字，假?依聲託事不㪅制字，或同聲，或轉聲，或聲義相倚而俱近，或聲近而義絕遠。諧聲具是數者，假?亦具是數者，後世求轉注之說不得，倂破壞諧聲假?。此震之所甚惑也。

說文老从人，毛匕，言須髮變白也。考从老省，丂聲。其解字體，一會意，一諧聲甚明，而引之於序，以實其所論。轉注不宐，自相矛盾。是故別有說也。使許氏說不可用，亦必得其說。然後駁正之。何二千秊閒紛紛立說者眾，而以猥云左迴右轉者之謬悠，目爲許氏，可乎哉？

震謂考、老二字屬諧聲。會意者字之體，引之言轉注者，字之用。轉注之云，古人以其語言立爲名類通以今人語言猶曰互訓云爾。轉相爲注，互相爲訓，古今語也。說文於考字訓之曰老也，於老字訓之曰考也。是以序中論轉注舉之。爾雅釋詁有多至四十字，共一義。其六書轉注之㳒歟，別俗異言，古雅殊語，轉注而可知。故曰建類一首，同意相受。

大致造字之始，無所馮依，宇宙閒事與形兩大端而巳。指其事之實曰指事一二上下是也。象其形之大體曰象形。日月水火是也。文字旣立。則聲寄於字。而字有可調之聲。意寄於字。而字有可通之意。是又文字之兩大端也。因而博衍之。取乎聲諧日諧聲。聲不諧而會合其意曰會意。四者書之體止此矣。由是之於用，數字共一用者，如初哉、首、基之皆爲始，卬吾、台、予之皆爲我，其義轉相爲注，曰轉注。一字具數用者，依於義以引伸，依於聲而㫄寄，假此以施於彼曰假?。所以用文字者，斯其兩大端也。六者之次弟出於自然，立㳒歸於易，?震所以信許叔重論六書，必有師承，而考老二字，以說文證說文，可不復疑也。存諸心十餘載，因聞敎未?，遂縱言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