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秋繁露卷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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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0:26
春秋繁露卷四
漢董仲舒撰
王道第六
春秋何貴乎元而言之。元者,始也,言本正也。道,王道也。王者,人之始也。王正則元氣和順,風雨時,景星見,黃龍下。王,不正則上變天,賊氣並見。五帝三王之治天下,不敢有君民之心,什一而稅,教以愛,使以忠,敬長老,親親而尊尊,不奪民時,使民不過歲三日,民家給人足,無怨望忿怒之患,彊弱之難,無讒賊妒疾之人。民修德而美好,被髮銜哺而游,不慕富貴,恥惡不犯。父不哭子,兄不哭弟,毒蟲不螫,猛獸不搏,抵蟲不觸。故天爲之下甘露,朱草生,醴泉出,風雨時,嘉禾興,鳳凰麒麟遊於郊,囹圄空虛,畫衣裳而民不犯,四夷傳譯而朝,民情至樸而不文。郊,天祀地,秩山川以時至,封於泰山,禪於梁父,立明堂,宗祀先帝,以祖配天,天下諸侯各以其職來祭。貢土地所有,先以入宗廟,端冕盛服而後見先,德恩之報,奉元之應也。桀、紂皆聖王之後,驕溢妄行,侈宮室,廣苑囿,窮五采之變,極飾材之工,困野獸之足,竭山澤之利,食類惡之獸,奪民財食。高雕文刻鏤之觀,盡金玉骨象之工,盛羽族之飾,窮白黑之變,深刑妄殺以凌下,聽鄭衞之音,充傾宮之志,靈虎兕文采之獸,以希見之意,賞佞賜讒,以糟爲邱,以酒爲池,孤貧不養,殺聖賢而剖其心。生燔人聞其臭,剔婦孕見其化,斮朝涉之足,察其拇,殺梅伯以爲醢,刑鬼侯之女,取其環。誅求無巳,天下空虛。羣臣畏恐,莫敢盡忠,紂愈自賢。周發兵不期㑹於孟津之上者,八百諸侯共誅紂,大亡天下。春秋以爲戒,曰:亳社災,周衰,天子微弱,諸侯力政,大夫專國,士專邑,不能行度制法文之禮,諸侯背叛,莫修貢聘,奉獻天子,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孽殺其宗,不能統理,更相伐銼以廣地,以强相脅,不能制屬。强奄弱,衆暴寡,富使貧,并兼無巳。臣下上僭,不能禁止。日爲之食,星霣如雨,雨螽,沙鹿崩。夏大雨水,冬大雨雪,霣石于宋,五六鷁退飛。霣霜不殺草,李梅實。正月不雨,至於秋七月,地震,梁山崩,壅河三日不流,晝晦。彗星見于東方,孛于大辰,鸜鵒來巢。春秋異之,以此見悖亂之徵。孔子明得失,差貴賤,反王道之本,譏天王以致太平,刺惡譏微,不遺小大,善無細而不舉,惡無細而不去,進善誅惡,絶諸本而巳矣。
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,刺不及事也。天王伐鄭,譏親也。㑹王世子,譏微也。祭公來逆王后,譏失禮也。刺家父求車,武氏、毛伯求賻金,王人救衞,王師敗于貿戎。天王不養,出居于鄭,殺母弟。王室亂,不能及外,分爲東西周,無以先天下。召衞侯,不能致;遣子?征衞,不能絶;伐鄭,不能從;無駭滅極,不能誅。諸侯得以大亂,篡弑無巳,臣下上偪,僭儗天子諸侯,彊者,行威小國,破滅,晉至三侵周,與天王戰于貿戎,而大敗之,戎執凡伯于楚邱以歸。諸侯本怨隨惡,發兵相破,夷人宗廟社稷不能統理,臣子强至弑其君,法度廢而不復用,威武絶而不復行,故鄭、魯易地,晉文再致天子,齊桓㑹王世子擅封,邢、衞、?橫行中國,意欲王天下。魯舞八佾,北祭泰山,郊天祀地,如天子之爲。以此之故,弒君三十二,亡國五十一,細惡不絶之所致也。
春秋立義,天子祭天地,諸侯祭社稷、諸山川,不在封内不祭。有天子在,諸侯不得專地,不得專封,不得專執天子之大夫,不得舞天子之樂,不得致天子之賦,不得適天子之貴。君親無將,將而誅。大夫不得世,大夫不得廢置君命。立適以長不以賢,立子以貴不以長,立夫人以適不以妾。天子不臣母后之黨,親迎以來遠,故未有不先近而致遠者也。故内其國而外諸夏,内諸夏而外夷狄。言自近者始也。
諸侯來朝者,得褒,邾婁儀父稱字,滕、薛稱侯,荆得人,介葛盧得名。内出言如諸侯來曰朝,大夫來曰聘,王道之意也。誅惡而不得遺細,大諸侯不得爲匹夫興師,不得執天子之大夫。執天子之大夫,與伐國同罪。執凡伯言伐。獻八佾,諱八言六。鄭、魯易地,諱易言假。晉文再致天子,諱致言狩。桓公存邢、衞、杞,不見春秋,内心予之,行法絶而不予,止亂之道也,非諸侯所當爲也。春秋之義,臣不討賊,非臣也;子不復讎,非子也。故誅趙盾。賊不討者不書葬,臣子之誅也。許世子止不嘗藥而誅,爲弑父;楚公子比脅而立,而不免於死;齊桓、晉文擅封致天子,誅絶繼絶,存亡,侵伐,㑹同,常爲本主曰桓公,救中國,攘夷狄,卒服楚,至爲王者事。晉文再致天子,皆止不誅,善其牧諸侯,奉獻天子而復周室。春秋予之爲伯,誅意不誅辭之謂也。
魯隱之代桓立,祭仲之出忽立,突仇牧孔父,荀息之死節,公子目夷不與楚國。此皆執權存國,行正世之義,守惓惓之心,春秋嘉氣義焉,故皆見之,復正之謂也。夷狄邾婁人、牟人、葛人,爲其天王崩而相朝聘也,此其誅也。殺世子母弟,直稱君,明失親親也。魯季子之免罪,吳季子之讓國,明親親之恩也。閽殺吳子餘祭,見刑人之不可近。鄭伯髠頑卒于會,諱殺,痛彊臣專君,君不得爲善也。衞人殺州吁,齊人殺無知,明君臣之義,守國之正也。衞人立晉,美得衆也。君將不言率師,重君之義也。正月,公在楚,臣子思君,無一日無君之意也。誅受令恩衞葆,以正囹圄之平也。言圍成,甲午祠兵,以别迫脅之罪,誅意之法也。作南門,刻桷丹楹。作雉門及兩觀,築三臺,新延廏,譏驕溢不恤下也。故臧孫辰請糴于齊,孔子曰:君子爲國,必有三年之積。一年不熟,乃請糴,失君之職也。誅犯始者,省刑絶惡,疾始也。大夫盟於澶淵,刺大夫之專政也。諸侯㑹同賢爲主,賢賢也。春秋紀纖芥之失,反之王道,追古貴信,結言而巳,不至用牲,盟而後成約。故曰:齊侯、衞侯胥命于蒲。傳曰:古者不盟,結言而退。宋伯姬曰:婦人夜出,傅母不在,不下堂。曰:古者周公東征,則西國怨。桓公曰:無貯粟,無鄣谷,無易樹子,無以妾爲妻。宋襄公曰:不鼓,不成列,不阨人。莊王曰:古者杅不穿皮,不蠧則不出。君子篤於禮,薄於利,要其人,不要其土。告從不赦不祥,彊不凌弱。齊頃公弔死視疾,孔父正色而立於朝,人莫過而致難乎其君。齊國佐不辱君命而尊齊侯,此春秋之救文以質也。救文以質,見天下諸侯所以失其國者亦有焉。潞子欲合中國之禮義,離乎夷狄,未合乎中國,所以亡也。吳王夫差行彊於越,臣人之王,妾人之妻,卒以自亡,宗廟夷,社稷滅,其可痛也。長王投死於戲,豈不哀哉!晉靈行無禮,處臺上,彈羣臣,枝解宰人,而棄漏陽處父之謀,使陽處父死;及患趙盾之諫,欲殺之,卒爲趙穿所殺。晉獻公行逆理,殺世子申生,以驪姬立。奚齊、卓子,皆殺死。國大亂,四世乃定,幾爲秦,所從驪姬起也。楚昭王行無度,殺伍子胥父兄。蔡昭公朝之,因請其裘,昭公不與。吳王非之,舉兵加楚,大敗之。君舍乎君室,大夫舍大夫室,妻楚王之母,貪暴之所致也。晉厲公行暴道,殺無罪人,一朝而殺大臣三人。明年,臣下畏恐,晉國殺之。陳侯佗淫乎蔡,蔡人殺之。古者諸侯出疆,必具左右,備一師,以備不虞。今蔡侯恣以身出入民間,至死閭里之庸,甚非人君之行也。宋閔公矜婦人而心妒,與大夫萬博。萬譽魯莊公曰:天下諸侯宜爲君,唯魯侯爾。閔公妒其言,曰:此虜也,爾虜焉知魯侯之美惡乎?至萬怒,搏閔公,絶脰,此以與臣博之過也。古者人君立於陰,大夫立於陽,所以别位明貴賤。今與臣相對,而博置婦人在側,此君臣無別也。故使萬稱他國卑閔公之意。閔公籍萬而身與之博,下君自置,有辱之婦人之房俱,而矜婦人獨得,殺死之道也。春秋曰:大夫不適君,遠。此逼也。梁内役民無巳,其民不能堪,使民比地爲伍,一家亡,五家殺。刑其民曰:先亡者封,後亡者刑。君者將使民以孝於父母,順於長老,守邱墓,承宗廟,世世祀其先。今求財不足,行罰如將不勝,殺戮如屠,仇讎其民魚爛而止,國中盡空。春秋曰:梁亡。亡者,自亡也,非人亡之也。虞公貪財,不顧其難,快耳說目,受晉之璧,屈產之乘,假晉師道,還以自滅,宗廟破毁,社稷不祀,身死不葬,貪財之所致也。故春秋以此見,物不空來,寶不虛出。自内出者,無匹不行;自外至者,無主不止。此其應也。楚靈王行彊乎陳、蔡,意廣以武,不顧其行,慮所美,内罷其衆,乾谿有物,女水盡則女見,水滿則不見。靈王舉發其國,而役三年不罷,楚國大怨。有行暴意,殺無罪臣,成然楚國大懣。公子棄疾卒令靈王父子自殺而取其國。虞不離津澤,農不去疇土,而民相愛也。此非盈意之過耶?魯莊公好宮室,一年三起。臺,夫人内淫兩弟,弟兄子父相殺,國絶莫繼,爲齊所存。夫人淫之過也。妃匹貴妾,可不愼邪。此皆内自彊從心之敗。巳見自彊之敗。尙有正諫而不用,卒皆取亡。曹羈諫其君曰:戎衆以無義,君無自適。君不聽,果死戎寇。伍子胥諫吳王,以爲越不可不取。吳王不聽,至死。伍子胥還。九年,越果大滅吳國。秦穆公將襲鄭百里,蹇叔諫曰:千里而襲人者,未有不亡者也。穆公不聽,師果大敗,殽中匹馬隻輪無反者。晉假道道虞,虞公許之。宮之奇諫曰:唇亡齒寒,虞、虢之相救,非相賜也。君請勿許。虞公不聽。後虞果亡於春秋。明此存亡,道可觀也。觀乎亳社,知驕溢之罰;觀乎許田,知諸侯不得專封。觀乎齊桓、晉文、宋襄、楚莊,知任賢奉上之功。觀乎魯隱、祭伸、叔武、孔父、荀息、仇牧、吳季子、公子目夷,知忠臣之效。觀乎楚公子比,知臣子之道,效死之義。觀乎潞子,知無輔自詛之敗。觀乎公在楚,知臣子之恩。觀乎漏言,知忠道之絶。觀乎獻六羽,知上下之差。觀乎宋伯姬,知貞婦之信,觀乎吳王夫差;知彊凌弱,觀乎晉獻公;知逆理近色之過,觀乎楚昭王之伐蔡。知無義之反,觀乎晉厲之妄殺無罪;知行暴之報,觀乎陳佗、宋閔。知妒淫之過,觀乎虞公梁亡。知貪財枉法之窮,觀乎楚靈。知苦民之壤,觀乎魯莊之起臺。知驕奢淫泆之失,觀乎衞侯朔,知不卽召之罪。觀乎執凡伯,知犯上之法。觀乎晉郤缺之伐邾婁,知臣下作福之誅。觀乎公子翬,知臣窺君之意。觀乎世卿,知移權之敗。故明王視於冥冥,聽於無聲,天覆地載,天下萬國莫敢不悉靖共職受命者,不示臣下以知之至也。故道同則不能相先,情同則不能相使,此其敎也。由此觀之,未有去人君之權,能制其勢者也,未有貴賤無差能全其位者也,故君子愼之。
春秋繁露卷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