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溪先生文集卷十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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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9 00:04
望溪先生文集卷十七
家訓
己亥四月示道希兄弟
禮有百世不遷之宗,以收族也。有五世則遷之宗,親者屬也。遭家震愆,今在金陵者,獨先君逸巢公後耳。詩人之述古公者日:緜緜?瓞,民之初生。言將絕而復屬也。故繼逸巢公者,於桐爲小宗,而在金陵則世爲大宗。宗子非有大過不廢,廢則以子承。無子,支子以序承。雖有貴者,別爲小宗,不得主祭。自逸巢公以上,祖之宜世祀者五:始遷於桐者,日德益公;建文朝死節配享正學先生祠者,日斷事公;德重於鄕者,日東谷公;起家爲大夫者,日太僕公;始遷金陵者,日副使公。餘親盡則祧。古者大功同財異宮,不異宫,不能各致養於其親;不同財,則戚屬而飢寒之不恤矣。桐俗子壯則岀分,先君始命余兄弟循禮經,憶亡妻與嫂有違言,先兄命之日:汝輩日十反脣,披髮摶膺無害。但欲吾兄弟分居異財,終不可得耳。兄子道希幼羸,每疾亡,弟椒塗中夜抱持圏豚行。弟早夭,兄常日:吾更生子,當以道希嗣。是弟所嘗抱持也。今道希爲宗子,以其弟道永嗣。余兄弟三人,兄子二人,一嗣椒塗,余一子道章,亦相與爲三人。道章之生也,後先兄之卒凡五月,先兄猶及知其孕也。每日異日,汝子與吾子相視如同生。道章生年十一,以余罪繫旗籍,與道希、道永不能生,相養,其服之相爲宜從期。退之不云乎:受命於元兄。此可以義起也。
大功以上,同財同居,則共祀祖禰,異居皆祭於繼祖適子之家。適子雖貧,宅左右必別爲三室,中室爲龕四級,奠高曾祖禰木主歳二祫,卽從俗用淸,明孟秋之朢,先期散齋二日、致齋一日。主祭者齋於西翼室。兄弟子姓各齋於外寢。生長忌日、奉主特祀於東翼室。考妣之忌齋期如二祫。生辰、散齋致齋各一日。祖考妣之忌如之。生辰、齋一日。高曾祖妣伯叔兄弟之忌如之。妻兄弟子婦各祭於其寢。妻長子忌日、齋,冬日至祭於宗室上及不祧之祖。宗子散齋三日,致齋二日。羣子姓如二祫。共大宗者歲一合食,共高祖者再,共曾祖者三。凡合食必於宗祠。副使公始至金陵,居由正街,後遷土街舊宅,轉六姓,逾五十年。康熙乙酉,余始復先人居,而治其西偏舊圃爲將園,先君時燕息焉。辛卯遘難,宅仍他屬,園亦岀質道希兄弟,異日必復之爲宗祠。今於土街宅後暫治三室,如前法。
小功異財,勢不能同也。家之乖,恆起於婦人,米鹽淩雜,子女僕婢往來讒訴,易至勃豀,雖期之兄弟不可保,况小功以下乎?聖人制法以民,非賢者所宜自處也。往時清㵎白致玉過余,其兄子仲傑侍,近五十成進士矣,斂約如成童。叩之高曾以下,同居者五世,子婦無異衣食,雖蓄私財,無所用之。玫玉之兄,吾邑宰也,而治家司財幣者,則玫玉之妻,其妾與子婦弗之詫也。蓋禮敎之能移人若此,此非並世之人乎?小子識之。
古之祭者,前期必齋,喪必異居,食祭不齋,無以交於神明。喪不異居,食則衰麻哭泣,皆作僞於其親。先王制喪食於老者疾者,旣葬而後,猶有寛假焉,而復寢之期,則斷不可易。蓋人之情,食粱肉而悽然念所親者有之矣,御内而不忘哀,未之有也。在禮,期終喪不御於内者,祖父母之外惟妻,而餘皆止於三月,非厚於妻而薄伯叔兄弟也。先王立中制節,故法必計其所窮,妻一而已。假而本支䌓衍,死喪相繼,皆終期不御於内,則人道爲之曠絕矣。故稍寛之,使中人可守,非謂寡兄弟者必不可節欲以伸其恩也。記日齊衰期者,大功布衰九月者,皆三月不御於内。用此推之,則正服大功以浹月爲期,小功緦麻終月可也。其始婚則小功以卒哭之後爲期,禮文具矣。余過時不娶。妻之父母趣之。時弟椒塗卒。始七閱月。余入室而異寢者旬餘。族姻大駭。物議紛然。遂廢禮而成婚。至今恨之。兹爲家則食飮衰服。或因事而權其宜。惟御内之期。自緦麻以上。必以所推爲斷。夫舅與甥。恩之最輕者也。然女兄弟方痛不欲生。苟有人心者,能卽安于燕寢乎?大功以上,則視骨月之眾寡而加隆焉。記日:小功皆在他邦,加一等。不及知父母與兄弟居,加一等。此先王稱物之情,而使之自厚於人道者也。齋期已前具,民無恆產,財匱而事劇,不能壹稟古制也。凡恩之賊,多由婦人志不相得。禮之敗,多由與私親男子時相見。聞之長老桐俗淳厚時,家僕終世給事,未嘗見主母。近則稍有連者,皆以相見爲渥洽。金陵亦然。吾母疾篤,
天子加恩賜醫,醫者日定法,必視面按脈乃復命。余白之母日:我雖老婦人也,可使醫者面乎?余日:君命也。母閉目,命搴帷,顔變者久之,旣而曰:雖聖恩高厚,然繼自今,勿更使吾疾
上聞矣。今與子姓約,凡來婦者,父母殁不得歸甯,非遠道,還母家,毋過信宿。其親伯叔父、同父兄弟、兄弟之子至吾家,相見於堂,食飲於外。從兄弟、母之兄弟,相見於外。嫂叔禮見。惟吉凶大節,同室相糾察,有失則者,男婦不得與於祭。
兄弟宗族之相疾,近起於各私其妻子,遠則貧富貴賤之相耀也。吾幼時聞之父祖、上祖有官御史者,巡按江西,道桐歸,祭於宗祠,自監司以下皆來賓。主祭者,侍御之從兄也,爲庶人,不得服輿馬。侍御以?從,僕隸擇駿者乘。侍御軼而先急下,拱立道左。及祭畢,從兄西向立,命取杖。眾皆進曰:吉禮成,執事者有不共,願以異日治之。曰:過由執事者,則舍之矣。侍御遂自弛冠服,伏地受杖。杖已,曰:吾不予杖,是使汝負詬於鄉鄰也。且汝惟心懈,故至此。汝持使節,一路數千里待命焉,而心常外馳,能無誤人身家事乎?侍御怡色受敎,冠服禮賓,兄弟各盡懽。嗚呼!此吾宗所以勃興也。近世骨月恩薄,其賢者乃以文貌相屬,而汎汎然如途人盛衰之本,爲子孫者可以鑒矣。
楊樹灣高莊,東谷公遺田,太僕公所受分也。五傳至余兄弟,以遠家金陵,艱輸運,棄其十之六,惟主莊尙存。余丁亥歸故鄉,見其基勢爽塏,繞宅喬木尙七十餘株。老僕曰:此東谷太僕所嘗棲止也。因復其半。今並以爲祭田,未復者,當次第復之,以歲入十之二供祀事,餘給子孫之不能嫁娶葬埋及孤嫠老疾者。其法一取之吳郡范氏。不謂之義田者,徒爲吾兄弟之子孫計耳,非能如古人之收族也。每見士大夫家累巨萬,不聞置義田,卽祭田亦僅有而少豐焉。俄而其子孫已無一壠之植矣。范文正公父子置義田三千畝,以贍族人也,而子孫享其利者六七百年,以至於今。昔太僕公分田之籍,手記曰:吾増置田三百五十畝,橐中白金千有七百,此非吾官中物也,乃朋友餽遺汝母勤儉而致之。太僕公仕宦四十年,當明神宗朝,巡按者三掌河南道時,兼攝七道御史事,所積僅如此。嗚呼,父有田宅以遺其子,乃汲汲然自明,惟恐子之意其得於官而心鄙之也。上之敎,下之俗,所以相摩而致此者,豈一朝一夕之故哉。兹田之在吾家,亦近二百年矣,然則欲子孫長保其田宅,亦非德與禮莫能持也。
副使公葬繁昌縣西門外楓樹嶺,去桐與金陵各三百里而近,余鄕欲與其地士大夫聯婚婣,以便祭掃而不得也。墓旁有祭田,未籍分產,四叔父楓麓收其入。播遷之後,諸弟貧乏,必將斥賣,道希兄弟當勉力以原價歸諸從父,而勒石永爲祭田。先君受分,多取瘠產,庶祖母王孺人膳田,本議身後均分,後獨以歸四叔父。楓嶺祭田不問其歲入。汝輩當體祖父之志,勿謂此公產不肻,以價取而致屬他姓也。
陳莊、胡莊及高淳租,每歲終通計而三分之,以其一給道章於北,非敢棄先兄之命也。分隔異地,慮子孫或有不肖,而大爲之防也。昔聖人之制男女之禮也,皆以禽獸爲防。而兄弟同財異財,亦以中人爲準。蓋計其所窮,使不肖者可守耳。弟椒塗之殁也,未娶,兄泣曰:吾弟兄三人,當共一邱,不得以妻祔。兄疾革,嫂與道希環而泣之。兄屢斥去,正命之夕,惟余在側,未嘗以道希、道永屬吾兄弟篤愛如此,子孫其式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