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聃論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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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7 01:29
老聃論下
天下之道,惟其辯之而無窮,攻之而無間。辯之而有窮,攻之而有間,則是不足以爲道。昔者六國之際,處士橫議,以熒惑天下,楊氏爲我,而墨氏兼愛。凡天下之有以君臣父子之親而不相顧者,舉皆歸於楊子;而道路之人皆可以為父兄子弟者,舉皆歸於墨子也。夫天下之人,不可以絕其相屬之親,而合其無故之歡,此其勢然矣。故老聃、莊周知夫天下之不從也,而起而承之,以爲兼愛爲我之不足以収天下,是以不爲爲我。不爲兼愛而處乎兼愛爲我之際,此其意以爲不兼愛則天下議其無親,不爲我則天下譏其爲人,故兩無所適處而泛泛焉浮游其間,而我皆無所與以爲是,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。夫天下之人,惟是其所是,而非其所非,是以其說可得而考其終。今夫老莊無所是非,而其終歸於無有,此其思之亦巳詳矣。楊氏之爲我,墨氏之兼愛,此其爲道,莫不有所執也。故爲我者爲兼愛之所詆,而兼愛者爲爲我之所毁。是二者,其地皆不可居也。然而得其間而固守之,則可以杜天下之異端而絶其口。蓋古之聖人,惟其得而居之,是以天下大服,而其道遂傳於後世。今老聃、莊周不得由其大道而見其隙,竊入於其間而執其機,是以其論縱橫堅固而不可破也。且夫天下之事,安可以一說治也?彼二子者,欲一之以兼愛,斷之以爲我,故其說有時焉而遂窮。夫惟聖人能處於其間而制其當然,兼愛爲我,亦莫棄也,而能用之以無失乎道,處天下之紛紜而不失其當,故曰:伯夷、叔齊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,而柳下惠、少連降志而辱身。言中倫,行中慮,虞仲、夷逸,隱居放言,身中清,廢中權。我則異於是,無可無不可。夫無可無不可,此老聃、莊周之所以爲辯也,而仲尼亦云。則夫老聃、莊周,其思之不可以爲不深矣。蓋嘗聞之,聖人之道,處於可不可之際,而遂從而實之,是以其說萬變而不可窮。老聃、莊周從而虛之,是以其說汗澷而不可詰。今將以求夫仲尼老聃之是非者,惟能知虛實之可用與否而已矣。蓋天下固有物也,有物而物相遭,則固亦有事矣。是故聖人從其有而制其御有之道,以治其有實之事,則天下夫亦何一事之不可爲,而區區焉平其有以納之於無,則其用力不巳甚勞矣哉!夫老聃、莊周則亦嘗自知其窮矣。夫其窮者何也?不若從其有而有之之爲易也。故曰常無欲以觀其妙,而又曰常有欲以觀其徼旣曰無之以爲用,而又曰有之以爲利。而至於佛者,則亦曰斷滅,而又曰無斷無滅。夫旣曰無矣,而又恐無之反以爲窮旣曰斷滅矣,而又恐斷滅之適以爲累,則夫其情可以見矣。仲尼有言曰: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時中,小人之中庸也,小人而無忌憚也。夫老聃、莊周,其亦近於中庸而無忌憚者哉。欒城應詔集第三卷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