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朴子内篇卷十二

轻识古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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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· 2024-02-04

抱朴子内篇卷十二

晋丹阳葛洪稚川著。

辨问

或问曰:若仙必可得,圣人已修之矣,而周孔不为之者,是无此道可知也。抱朴子答曰:夫圣人不必仙,仙人不必圣。圣人受命,不值长生之道,但自欲除残去贼,夷险平暴,制礼作乐,著法?教,移不正之风,易流遁之俗,匡将危之主,扶亡微之国,刋诗书,撰河洛,著经诰,和雅颂,训童蒙。应聘诸国,突无凝烟,席不暇煖,其事则鞅掌㒺极,穷年无已,亦焉能闭聦掩明,内视反听,呼吸道引,长斋乆㓗,入室炼形,登山采药,数息思神,断榖清肠哉。至于仙者,唯湏笃志至信,勤而不怠,能恬能静,便可得之,不待多才也。有入俗之髙,真乃为道者之重累也。得合一大药,知一养神之要,则长生乆视,岂若圣人所修为者云云之无限乎。且夫俗所谓圣人者,皆治世之圣人,非得道之圣人。得道之圣人,则黄老是也。治世之圣人,则周孔是也。黄帝先治世而后登山,此是偶有能兼之才者也。古之帝王刻于㤗山,可省读书者七十二家,其余磨㓕者不可胜数,而独记黄帝仙者,其审然可知也。

世人以人所尢长,众所不及者,便谓之圣。故善围棋之无比者,则谓之棋圣,故严子卿、马绥明,于今有棋圣之名焉。善史书之绝时者,则谓之书圣,故卫恊、张墨子今有书圣之名焉。善刻削之尤巧者,则谓之木圣,故张衞、马忠于今有木圣之名焉。故孟子谓伯夷,清之圣者也。吾试演而论之,则圣非一事。夫班秋、倕狄,机械之圣也;附扁、和、缓,治疾之圣也;子韦、甘均,占候之圣也;史苏、辛廖,卜筮之圣也;夏育、杜囬,筋力之圣也;荆轲、聂政,勇敢之圣也;飞廉、夸父,轻速之圣也;子野、延州,知音之圣也;孙呉、韩白,用兵之圣也。圣者,人事之极号也,不独于文学而已矣。庄周云:盗有圣人之道五焉:妄意而知人之藏者,明也;先入而不疑者,勇也;后出而不惧者,义也;知可否之冝者,知也;分财均同者,仁也。不得此道而成天下大盗者,未之有也。

或曰:圣人之道,不得枝分叶散,必緫而兼之,然后为圣。

余答之曰:孔子门徒达者七十二,而各得圣人之一体,是圣事有剖判也。又云:颜渊具体而㣲,是圣事有厚薄也。又易曰:有圣人之道四焉,以言者尚其辞,以动者尚其变,以制噐者尚其象,以卜筮者尚其占。此则圣道可分之明证也。何为善于道德以致神仙者,独不可谓之为得道之圣茍?不有得道之圣,则周孔不得为治世之圣乎?既非一矣,何以当责使相兼乎。按仙经以为诸得仙者,皆其受命,偶值神仙之气,自然所禀。故胞胎之中,已含信道之性。及其有识,则心好其事,必遭明师而得其法。不然,则不信不求,求亦不得也。玉钤云:主命原由人之吉凶,制在结胎受气之日,皆上得列宿之精。其值圣宿,则圣,值贤宿则贤,值文宿则文,值武宿则武,值贵宿则贵,值冨宿则冨,值贱宿则贱,值贫宿则贫,值寿宿则寿,值仙宿则仙。又有神仙圣人之宿,有治世圣人之宿,有兼二圣之宿,有贵而不冨之宿,有冨而不贵之宿,有兼冨贵之宿,有先冨后贫之宿,有先贵后贱之宿,有兼贫贱之宿,有冨贵不终之宿,有忠孝之宿,有凶恶之宿,如此不可具载,其较畧如此,为人生本有定命,张车子之说是也。茍不受神仙之命,则必无好仙之心,未有心不好之而求其事者也,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。自古至今,有髙才明达而不信有仙者,有平平许人学而得仙者。甲?多所鉴识,而或蔽于仙,乙则多所不通而偏达其理。此岂非天命之所使然乎。

夫道家寳秘仙术,弟子之中,尤尚简择,至精弥乆,然后告之以要诀。况于世人,幸自不信不求,何为当强以语之邪。既不能化令信之,又将招嗤速谤。故得道之士,所以与世人异路而行,异处而止,言不欲与之交,身不欲与之杂。隔千里犹恐不足以逺烦劳之攻,绝轨迹犹恐不足以免毁辱之?,贵不足以诱之,冨不足以移之,何肯当自衒于俗士,言我有仙法乎?此盖周孔所以无縁而知仙道也。且夫周孔盖是髙才大学之深逺者耳,小小之伎,犹多不闲,使之跳丸㺯劒,逾锋投狭,履絙登幢,擿盘縁案跟挂万仞之峻峭,游泳吕梁之不测千钧,足蹑惊颷,暴虎槛豹,揽飞捷矢,凡人为之,而周、孔不能以过于此者乎?他人之所念虑,蚤虱之所首向,隔墙之朱紫,林下之草芥,匣匮之书籍,地中之寳藏,豊林邃薮之鸟兽,重渊洪泽之鱼鳖,令周、孔委曲其采色,分别其物名,经列其多少,审实其有无,未必能尽知,况于逺此者乎?圣人不食则饥,不饮则渇,灼之则?,冻之则寒,挞之则痛,刃之则伤。?乆则老矣,损伤则病矣,气绝则死矣。此是其所与凡人无异者甚多,而其所以不同者至少矣。所以过绝人者,唯在于才长思逺,口给笔髙,德全行㓗,强训慱闻之事耳,亦安能无事不兼邪?既已著作典谟,安上治民,复欲使之两知仙道,长生不死,以此责圣人,何其多乎。吾闻至言逆俗耳,真语必违众。儒士卒览吾此书者,必为吾非毁圣人。吾岂然哉。但欲尽物理耳。理尽事穷,则似于谤讪周孔矣。世人谓圣人从天而坠,神灵之物,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。其于服畏其名,不敢复料之以事。谓为圣人所不能,则人无复能知者也。圣人所不知,则人无复知之者,不亦?哉。今具以近事校之,想可以悟也。完山之鸟,卖生送死之声,孔子不知之,便可复谓颜囬只可偏解之乎。闻太山妇人之哭,问之,乃知虎食其家三人,又不知此妇人何以不徙去之意,湏答乃悟。见罗雀者,纯得黄口,不辨其意,问之乃觉。及欲葬母,不知父墓所在,湏人语之。既定,墓崩,又不知之。弟子诰之,乃泫然流涕。又疑颜渊之盗食,乃假言欲祭仙人,卜掇尘之虚伪。廏焚,又不知伤人马否。颜渊后便谓之巳死,又周流七十余国,而不能逆知人之必不用之也,而恓恓惶惶,席不暇温。又不知匡人当围之而由其途。问老子以古礼,礼有所不解也。问郯子以鸟官,官有所不识也。行不知津,而使人问之,又不知所问之人,必讥之而不告其路,若尔,可知不问也。下车逐歌鳯者,而不知彼之不住也,见南子而不知其无益也。诸若此?,不可具举,但不知仙法,何足怪哉。又俗儒云:圣人所不能,则余人皆不能,则宕人水居,梁母火化,子伯耐至?,仲都堪酷寒,左慈兵解而不死,甘始休粮以经?,范轶见斫而不入,鼈令流尸而更生。少千执百鬼,长房缩地脉,仲甫假形于晨凫,张楷吹嘘起云雾。未闻周、孔能为斯事也。

俗人或曰:周、孔皆能为此,但不为耳。

吾答之曰:必不求之于明文,而指空以空言者,吾便可谓周、孔能振翮飜飞,翺翔八极,兴云致雨,移山㧞井,但不为耳。一不以记籍见事为据者,复何限哉?必若所云者,吾亦可以言周、孔皆已升仙,但以此法不可以训世,恐人皆知不死之可得,皆必悉委供养,废进䆠而登危浮深,以修斯道,是为家无复子孙。国无复臣吏。忠孝并䘮。大伦必乱。故周孔宻自为之。而秘不告人。外托终亡之形。内有上仙之实。如此则子亦将何以难吾乎。亦又未必不然也。灵寳经有正机平?。飞龟授祑。凡三篇。皆仙术也。呉王伐石以治宫室。而于合石之中。得紫文金简之书,不能读之,使使者持以问仲尼,而欺仲尼曰:呉王闲居,有赤雀衘书以置殿上,不知其义,故逺咨呈。仲尼以视之,曰:此乃灵寳之方,长生之法,禹之所服,?在水邦,年齐天地,朝于紫庭者也。禹将仙化,封之名山石凾之中。乃今赤雀衘之,殆天授也。以此论之,是夏禹不死也,而仲尼又知之,安知仲尼不皆宻修其道乎。正复使圣人不为此事,未可谓无其効也。人所好恶,各各不同,谕之以面,岂不信哉。诚合其意,?小必为也。不合其神,?大不学也。好苦憎甘,既皆有矣,嗜利弃义,亦无数焉。圣人之大寳曰位,何以聚人?曰财。又曰:富与贵是人之所欲,而昔已有。禅之以帝王之位而不用,委之以四海之富而不愿,蔑三九之官,背玉帛之聘,遂山林之髙㓗,甘鱼钓之䧢业者,盖不可胜数耳。又曰:男女饮食,人之大欲存焉。是以好色。不可谏,甘㫖可忘忧。昔有绝榖弃羙,不畜妻妾。超然独徃,倍然得意。顾影含欢,漱流忘味者。又难胜记也。人情莫不爱红颜艶姿。轻体柔身。而黄帝逺笃?之嫫母。陈侯怜可憎之敦洽。人鼻无不乐香。故流黄、郁金、芝兰、苏合。玄胆、素胶、江离、掲车、春蕙秋兰,价同琼瑶。而海上之女,逐酷臭之夫,随之不止。周文嗜不羙之?,不以易大牢之滋味;魏明好椎凿之声,不以易丝竹之和音。人各有意,安可求此以同彼乎?周孔自偶,不信仙道,日月有所不照,圣人有所不知,岂可以圣人所不为,便云天下无仙?是责三光不照覆盆之内也。

抱朴子内篇卷十二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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