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朴子内篇卷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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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1:23

抱朴子内篇卷十二

晋丹陽葛洪稚川著。

辨問

或問曰:若仙必可得,聖人已修之矣,而周孔不為之者,是無此道可知也。抱朴子答曰:夫聖人不必仙,仙人不必聖。聖人受命,不值長生之道,但自欲除殘去賊,夷險平暴,制禮作樂,著法?教,移不正之風,易流遁之俗,匡将危之主,扶亡微之國,刋詩書,撰河洛,著經誥,和雅頌,訓童蒙。應聘諸國,突無凝煙,席不暇煖,其事則鞅掌㒺極,窮年無已,亦焉能閉聦掩明,内視反聽,呼吸道引,長齋乆㓗,入室煉形,登山採藥,數息思神,斷榖清腸哉。至於仙者,唯湏篤志至信,勤而不怠,能恬能靜,便可得之,不待多才也。有入俗之髙,真乃為道者之重累也。得合一大藥,知一養神之要,則長生乆視,豈若聖人所修為者云云之無限乎。且夫俗所謂聖人者,皆治世之聖人,非得道之聖人。得道之聖人,則黄老是也。治世之聖人,則周孔是也。黄帝先治世而後登山,此是偶有能兼之才者也。古之帝王刻於㤗山,可省讀書者七十二家,其餘磨㓕者不可勝數,而獨記黄帝仙者,其審然可知也。

世人以人所尢長,衆所不及者,便謂之聖。故善圍棊之無比者,則謂之棊聖,故嚴子卿、馬綏明,于今有棊聖之名焉。善史書之絶時者,則謂之書聖,故衛恊、張墨子今有書聖之名焉。善刻削之尤巧者,則謂之木聖,故張衞、馬忠于今有木聖之名焉。故孟子謂伯夷,清之聖者也。吾試演而論之,則聖非一事。夫班秋、倕狄,機械之聖也;附扁、和、緩,治疾之聖也;子韋、甘均,占候之聖也;史蘇、辛廖,卜筮之聖也;夏育、杜囬,筋力之聖也;荆軻、聶政,勇敢之聖也;飛廉、夸父,輕速之聖也;子野、延州,知音之聖也;孫呉、韓白,用兵之聖也。聖者,人事之極號也,不獨於文學而已矣。莊周云:盗有聖人之道五焉:妄意而知人之藏者,明也;先入而不疑者,勇也;後出而不懼者,義也;知可否之冝者,知也;分財均同者,仁也。不得此道而成天下大盗者,未之有也。

或曰:聖人之道,不得枝分葉散,必緫而兼之,然後為聖。

余答之曰:孔子門徒達者七十二,而各得聖人之一體,是聖事有剖判也。又云:顔淵具體而㣲,是聖事有厚薄也。又易曰:有聖人之道四焉,以言者尚其辭,以動者尚其變,以制噐者尚其象,以卜筮者尚其占。此則聖道可分之明證也。何為善於道德以致神仙者,獨不可謂之為得道之聖茍?不有得道之聖,則周孔不得為治世之聖乎?既非一矣,何以當責使相兼乎。按仙經以爲諸得仙者,皆其受命,偶值神仙之氣,自然所禀。故胞胎之中,已含信道之性。及其有識,則心好其事,必遭明師而得其法。不然,則不信不求,求亦不得也。玉鈐云:主命原由人之吉凶,制在結胎受氣之日,皆上得列宿之精。其值聖宿,則聖,值賢宿則賢,值文宿則文,值武宿則武,值貴宿則貴,值冨宿則冨,值賤宿則賤,值貧宿則貧,值壽宿則壽,值仙宿則仙。又有神仙聖人之宿,有治世聖人之宿,有兼二聖之宿,有貴而不冨之宿,有冨而不貴之宿,有兼冨貴之宿,有先冨後貧之宿,有先貴後賤之宿,有兼貧賤之宿,有冨貴不終之宿,有忠孝之宿,有兇惡之宿,如此不可具載,其較畧如此,為人生本有定命,張車子之說是也。茍不受神仙之命,則必無好仙之心,未有心不好之而求其事者也,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。自古至今,有髙才明達而不信有仙者,有平平許人學而得仙者。甲?多所鑒識,而或蔽於仙,乙則多所不通而偏達其理。此豈非天命之所使然乎。

夫道家寳秘仙術,弟子之中,尤尚簡擇,至精彌乆,然後告之以要訣。况於世人,幸自不信不求,何為當强以語之邪。既不能化令信之,又将招嗤速謗。故得道之士,所以與世人異路而行,異處而止,言不欲與之交,身不欲與之雜。隔千里猶恐不足以逺煩勞之攻,絶軌迹猶恐不足以免毁辱之?,貴不足以誘之,冨不足以移之,何肯當自衒於俗士,言我有仙法乎?此蓋周孔所以無縁而知仙道也。且夫周孔蓋是髙才大學之深逺者耳,小小之伎,猶多不閑,使之跳丸㺯劒,踰鋒投狹,履絙登幢,擿盤縁案跟挂萬仞之峻峭,游泳吕梁之不測千鈞,足躡驚颷,暴虎檻豹,攬飛捷矢,凡人為之,而周、孔不能以過於此者乎?他人之所念慮,蚤虱之所首向,隔墻之朱紫,林下之草芥,匣匱之書籍,地中之寳藏,豊林邃藪之鳥獸,重淵洪澤之魚鱉,令周、孔委曲其采色,分别其物名,經列其多少,審實其有無,未必能盡知,况於逺此者乎?聖人不食則飢,不飲則渇,灼之則?,凍之則寒,撻之則痛,刃之則傷。?乆則老矣,損傷則病矣,氣絶則死矣。此是其所與凡人無異者甚多,而其所以不同者至少矣。所以過絶人者,唯在於才長思逺,口給筆髙,德全行㓗,強訓慱聞之事耳,亦安能無事不兼邪?既已著作典謨,安上治民,復欲使之兩知仙道,長生不死,以此責聖人,何其多乎。吾聞至言逆俗耳,真語必違衆。儒士卒覽吾此書者,必為吾非毁聖人。吾豈然哉。但欲盡物理耳。理盡事窮,則似於謗訕周孔矣。世人謂聖人從天而墜,神靈之物,無所不知,無所不能。其於服畏其名,不敢復料之以事。謂為聖人所不能,則人無復能知者也。聖人所不知,則人無復知之者,不亦?哉。今具以近事校之,想可以悟也。完山之鳥,賣生送死之聲,孔子不知之,便可復謂顔囬只可偏解之乎。聞太山婦人之哭,問之,乃知虎食其家三人,又不知此婦人何以不徙去之意,湏答乃悟。見羅雀者,純得黄口,不辨其意,問之乃覺。及欲葬母,不知父墓所在,湏人語之。既定,墓崩,又不知之。弟子誥之,乃泫然流涕。又疑顔淵之盗食,乃假言欲祭仙人,卜掇塵之虚偽。廏焚,又不知傷人馬否。顔淵後便謂之巳死,又周流七十餘國,而不能逆知人之必不用之也,而恓恓惶惶,席不暇温。又不知匡人當圍之而由其途。問老子以古禮,禮有所不解也。問郯子以鳥官,官有所不識也。行不知津,而使人問之,又不知所問之人,必譏之而不告其路,若爾,可知不問也。下車逐歌鳯者,而不知彼之不住也,見南子而不知其無益也。諸若此?,不可具舉,但不知仙法,何足怪哉。又俗儒云:聖人所不能,則餘人皆不能,則宕人水居,梁母火化,子伯耐至?,仲都堪酷寒,左慈兵解而不死,甘始休糧以經?,范軼見斫而不入,鼈令流尸而更生。少千執百鬼,長房縮地脉,仲甫假形於晨鳬,張楷吹嘘起雲霧。未聞周、孔能為斯事也。

俗人或曰:周、孔皆能為此,但不為耳。

吾答之曰:必不求之於明文,而指空以空言者,吾便可謂周、孔能振翮飜飛,翺翔八極,興雲致雨,移山㧞井,但不為耳。一不以記籍見事為據者,復何限哉?必若所云者,吾亦可以言周、孔皆已昇仙,但以此法不可以訓世,恐人皆知不死之可得,皆必悉委供養,廢進䆠而登危浮深,以修斯道,是為家無復子孫。國無復臣吏。忠孝並䘮。大倫必亂。故周孔宻自為之。而祕不告人。外託終亡之形。内有上仙之實。如此則子亦将何以難吾乎。亦又未必不然也。靈寳經有正機平?。飛龜授祑。凡三篇。皆仙術也。呉王伐石以治宫室。而於合石之中。得紫文金簡之書,不能讀之,使使者持以問仲尼,而欺仲尼曰:呉王閑居,有赤雀衘書以置殿上,不知其義,故逺諮呈。仲尼以視之,曰:此乃靈寳之方,長生之法,禹之所服,?在水邦,年齊天地,朝于紫庭者也。禹將仙化,封之名山石凾之中。乃今赤雀衘之,殆天授也。以此論之,是夏禹不死也,而仲尼又知之,安知仲尼不皆宻修其道乎。正復使聖人不為此事,未可謂無其効也。人所好惡,各各不同,諭之以面,豈不信哉。誠合其意,?小必為也。不合其神,?大不學也。好苦憎甘,既皆有矣,嗜利棄義,亦無數焉。聖人之大寳曰位,何以聚人?曰財。又曰:富與貴是人之所欲,而昔已有。禪之以帝王之位而不用,委之以四海之富而不願,蔑三九之官,背玉帛之聘,遂山林之髙㓗,甘魚釣之䧢業者,蓋不可勝數耳。又曰:男女飲食,人之大欲存焉。是以好色。不可諫,甘㫖可忘憂。昔有絶榖棄羙,不畜妻妾。超然獨徃,倍然得意。顧影含歡,漱流忘味者。又難勝記也。人情莫不愛紅顔艶姿。輕體柔身。而黄帝逺篤?之嫫母。陳侯怜可憎之敦洽。人鼻無不樂香。故流黃、鬱金、芝蘭、蘇合。玄膽、素膠、江離、掲車、春蕙秋蘭,價同瓊瑶。而海上之女,逐酷臭之夫,隨之不止。周文嗜不羙之?,不以易大牢之滋味;魏明好椎鑿之聲,不以易絲竹之和音。人各有意,安可求此以同彼乎?周孔自偶,不信仙道,日月有所不照,聖人有所不知,豈可以聖人所不為,便云天下無仙?是責三光不照覆盆之内也。

抱朴子内篇卷十二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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