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子卷第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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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0:18

荀子卷第六

登仕郎、守大理評事揚 倞 注。

富國篇第十

萬物同宇而異體,無宜而有用,爲人數也。人倫並處,同求而異道,同欲而異知生也,皆有可也。知愚同,所可異也。知愚分埶同而知異,行私而無禍,縱欲而不窮,則民心奮而不可説也。如是,則知者未得治也。知者未得治,則功名未成也。功名未成,則羣衆未縣也。羣衆未縣,則君臣未立也。無君以制臣,無上以制下,天下害生縱欲,欲惡同物,欲多而物寡,寡則必爭矣。故百技所成,所以養一人也。而能不能兼技,人不能兼官,離居不相待,則窮。羣而無分則爭。窮者,患也,爭者,禍也。救患除禍,則莫若明分使羣矣。強脅,弱也,知懼,愚也。民下違上,少陵長,不以徳爲政,如是則老弱有失養之憂,而壯者有分爭之禍矣。事業,所惡也,功利,所好也。職業無分,如是則人有樹事之患,而有爭功之禍矣。男女之合,夫婦之分,㛰姻娉内,送逆無禮,如是則人有失合之憂,而有爭色之禍矣。故知者,爲之分也。

足國之道,節用裕民,而善臧其餘。節用以禮,裕民以政。彼裕民故多餘。裕民則民富,民富則田肥以易,田肥以易,則出實百倍。上以法取焉,而下以禮節用之,餘,若丘山不時焚燒,無所臧之。夫君子奚患乎無餘?故知節用裕民,則必有仁義聖良之名,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積矣。此無佗故焉,生於節用裕民也。不知節用裕民,則民貧,民貧則田瘠以穢,田瘠以穢,則出實不半,上雖好取侵奪,猶将寡獲也。而或以無禮節用之,則必有貪利糾譑之名,而且有空虚窮乏之實矣。此無佗故焉,不知節用裕民也。康誥曰:?覆乎天,若徳裕乃身,不廢在王庭。此之謂也。

禮者,貴賤有等,長幼有差,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。故天子袾裷衣冕,諸侯?裷衣冕,大夫裨冕,士皮弁服。徳必稱位,位必稱禄,禄必稱用。由士以上,則必以禮樂節之,衆庻百姓,則必以法數制之,量地而立國,計利而畜民,度人力而授事,使民必勝事,事必出利,利足以生民,皆使衣食百用,出入相揜,必時臧餘,謂之稱數。故自天子通於庻人,事無大小多少。由是推之,故曰朝無幸位,民無幸生,此之謂也。輕田野之税,平關市之征,省商賈之數,罕興力役,無奪農時,如是則國富矣。夫是之謂以政裕民。

人之生不能無羣,羣而無分則爭,爭則亂,亂則窮矣。故無分者,人之大害也;有分者,天下之本利也,而人君者,所以管分之樞要也。故美之者,是美天下之本也;安之者,是安天下之本也;貴之者,是貴天下之本也。古者先王分割而等異之也,故使或美或惡,或厚或薄,或佚或樂,或劬或勞,非特以爲淫泰夸麗之聲,將以明仁之文,通仁之順也。故爲之雕琢刻鏤,黼黻文章,使足以辨貴賤而已,不求其觀;爲之鍾鼓管磬,琴瑟竽笙,使足以辨吉凶,合歡定和而已,不求其餘;爲之宫室臺榭,使足以避燥溼,養德辨輕重而已,不求其外。詩曰:雕琢其章,金玉其相。亹亹我王,綱紀四方。此之謂也。

若夫重色而衣之,重味而食之,重財物而制之,合天下而君之,非特以爲淫泰也,固以爲王天下,治萬變,材萬物,養萬民,兼制天下者,爲莫若仁人之善也。夫,故其知慮足以治之,其仁厚足以安之,其德音足以化之,得之則治,失之則亂。百姓誠賴其知也,故相率而爲之勞苦以務佚之,以養其知也。誠美其厚也,故爲之出死斷亡以覆救之,以養其厚也。誠美其德也,故爲之雕琢刻鏤,黼黻文章以藩飾之,以養其德也。故仁人在上,百姓貴之如帝,親之如父母,爲之出死斷亡而愉者,無它故焉。其所是焉誠美,其所得焉誠大,其所利焉誠多。詩曰:我任我輦,我車我牛。我行既集,蓋云歸哉。此之謂也。

故曰:君子以德,小人以力。力者,德之役也。百姓之力,待之而後功;百姓之羣,待之而後和;百姓之財,待之而後聚;百姓之埶,待之而後安;百姓之壽,待之而後長。父子不得不親,兄弟不得不順,男女不得不歡。少者以長,老者以養。故曰:天地生之,聖人成之。此之謂也。

今之世而不然,厚刀布之斂以奪之財,重田野之税以奪之食,苛關市之征以難其事,不然而已矣。有掎挈伺詐,權謀傾覆,以相顛倒,以靡敝之,百姓曉然皆知其汙漫暴亂,而將大危亡也。是以臣或弑其君,下或殺其上,粥其城,倍其節,而不死其事者,無它故焉,人主自取之。詩曰:無言不讎,無德不報。此之謂也。

兼足天下之道,在明分掩地表?刺屮殖榖,多糞肥田,是農夫衆庶之事也。守時力民,進事長功,和齊百姓,使人不偷,是將率之事也。高者不旱,下者不水,寒暑和節,而五榖以時,孰是天下之事也。若夫兼而覆之,兼而愛之,兼而制之,嵗雖凶敗水旱,使百姓無凍餒之患,則是聖君賢相之事也。

墨子之言,昭昭然爲天下憂不足。夫不足,非天下之公患也,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。今是土之生五榖也,人善治之。則?數盆一嵗而再獲之。然後?桃棗李一夲數以盆鼓。然後葷菜百䟽以澤量。然後六畜禽獸一。而剸車黿鼉魚鼈鰌鱣以時别一而成羣。然後飛鳥鳬鴈若煙海。然後昆蟲萬物生其閒。可以相食養者。不可勝數也。夫天地之生萬物也,固有餘,足以食人矣;麻葛繭絲,鳥獸之羽毛齒革也,固有餘足以衣人矣。夫有餘不足,非天下之公患也,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。

天下之公患,亂傷之也,胡不甞試相與求亂之者誰也?我以墨子之非樂也,則使天下亂;墨子之節用也,則使天下貧;非将墮之也,説不免焉。墨子大有天下,小有一國,将蹙然衣麤食惡,憂戚而非樂,若是則瘠,瘠則不足欲,不足欲則賞不行。墨子大有天下,小有一國,將少人徒,省官職,上功勞苦,與百姓均事業,齊功勞,若是則不威,不威則賞罰不行,賞不行,則賢者不可得而進也;罰不行,則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。賢者不可得而進,不肖不可得而退,則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。若是則萬物失冝,事變失應,上失天時,下失地利,中失人和,天下敖然,若燒若焦。墨子雖爲之衣褐帶索,嚽菽飲水,惡能足之乎?既以伐其本,竭其原,而焦天下矣。

故先王聖人爲之不然,知夫爲人主上者,不美不飾之不足以一民也,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,不威不強之不足以禁暴勝悍也。故必將撞大鐘,擊鳴鼓,吹竽笙,彈琴瑟以塞其耳,必将錭琢刻鏤、黼黻文章以塞其目,必將芻豢稻梁、五味芬芳以塞其口。然後衆人徒備官職,漸慶賞,嚴刑罰,以戒其心。使天下生民之屬,皆知己之所願欲之舉在于是也,故其賞行;皆知己之所畏恐之舉在于是也,故其罰威。賞行罰威,則賢者可得而進也,不肖者可得而退也,能不能可得而官也。若是,則萬物得其宜,事變得其應,上得天時,下得地利,中得人和。財貨渾渾如泉源,汸汸如河海,暴暴如丘山,不時焚燒,無所臧之。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?故儒術誠行,則天下大而富,使而功,撞鐘擊鼓而和。詩曰:鐘鼓喤喤,管磬瑲瑲,降福穰穰。降福??,威儀反反,既醉既飽,福禄來反。此之謂也。故墨術誠行,則天下尚儉而彌貧,非鬭而日爭,勞苦頓萃而愈無功,愀然憂戚,非樂而日不和。詩曰:天方薦瘥,喪亂?多。民言無嘉,憯莫懲嗟。此之謂也。

垂事養民,拊循之,唲嘔之,冬日則爲之饘粥,夏日則與之爪麮,以偷取少頃之譽焉,是偷道也。可以少頃得姦民之譽,然而非長久之道也。事必不就,功必不立,是姦治者也。傮然要時務,民進事長功輕,非譽而恬失,民事進矣,而百姓疾之,是又不可偷偏者也。徒壊墮落,必反無功。故垂事養譽不可以遂功,而忘民亦不可,皆姦道也。

故古之人爲之不然,使民夏不宛暍,冬不凍寒,急不傷力,緩不後時,事成功立,上下俱富,而百姓皆愛其上,人歸之如流水,親之歡如父母,爲之出死㫁亡而愉者,無它故焉。忠信調和均辨之至也。故君國長民者,欲趨時遂功,則和調累解,速乎急疾;忠信均辨,説乎賞慶矣。必先脩正其在我者,然後徐責其在人者,威乎刑罰三德者誠乎上,則下應之如影嚮,雖欲無明達,得乎哉?書曰:乃大明服,維民其力。懋和而有疾,此之謂也。

故不教而誅,則刑繁而邪不勝;教而不誅,則姦民不懲;誅而不賞,則勤屬之民不勸;誅賞而不類,則下疑俗儉而百姓不一。故先王明禮義以壹之,致忠信以愛之,尚賢使能以次之,爵服慶賞以申重之,時其事,輕其任,以調齊之,潢然兼覆之,養長之,如保赤子。若是,故姦邪不作,盜賊不起,而化善者勸勉矣。是何邪?則其道易,其塞固,其政令一,其防表明。故曰:上一則下一矣,上二則下二矣。辟之若屮木,枝葉必類本。此之謂也。

不利而利之,不如利而後利之之利也。不愛而用之,不如愛而後用之之功也;利而後利之,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;愛而後用之,不如愛而不用者之功也。利而不利也,愛而不用也者,取天下矣。利而後利之,愛而後用之者,保社稷矣。不利而利之,不愛而用之者,危國家也。

觀國之治亂臧否,至於疆易,而端已見矣。其?徼支繚,其竟關之政盡察,是亂國已。入其境,其田疇穢,都邑露,是貪主已。觀其朝廷,則其貴者不賢;觀其官職,則其治者不能;觀其便嬖,則其信者不慤,是闇王已。凡主相臣下百吏之俗,其於貨財取與計數也,須孰盡察其禮義節奏也,芒軔僈楛,是辱國已。其耕者樂田,其戰士安難,其百吏好法,其朝廷隆禮,其卿相調議,是治國已。觀其朝廷,則其貴者賢;觀其官職,則其治者能,觀其便嬖,則其信者慤,是明主已。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屬,其於貨財取與計數也,寛饒?易,其於禮義節奏也,陵謹盡察,是榮國已。賢齊則其親者先貴,能齊則其故者先官。其臣下百吏汙者皆化而脩,悍者皆化而愿,躁者皆化而慤,是明主之功已。

觀國之強弱貧富有徵,上不隆禮則兵弱,上不愛民則兵弱;已諾不信則兵弱,慶賞不漸則兵弱,将率不能則兵弱。上好攻取功則國貧,上好利則國貧;士大夫衆則國貧,工商衆則國貧,無制數度量則國貧;下貧則上貧,下富則上富。故田野縣鄙者,財之本也;垣窌倉廩者,財之末也;百姓時和,事業得叙者,貨之源也;等賦府庫者,貨之流也。故明主必謹養其和,節其流,開其源,而時斟酌焉。潢然使天下必有餘,而上不憂不足。如是則上下俱富,交無所藏之,是知國計之極也。故禹十年水,湯七年旱,而天下無菜色者。十年之後,年榖復孰,而陳積有餘。是無它故焉,知本末源流之謂也。故田野荒而倉廩實,百姓虚而府庫滿,夫是之謂國蹷。伐其本,竭其源,而并之其末,然而主相不知惡也,則其傾覆滅亡,則可立而待也。以國持之,而不足以容其身,夫是之謂至貪。是愚王之極也。将以求富而喪其國,将以求利而危其身。古有萬國,今有十數焉,是無它故焉,其所以夫之一也。君人者亦可以覺矣,百里之國足以獨立矣。

凡攻人者,非以爲名,則案以爲利也。不然,則忿之也。仁人之用國,将脩志意,正身行,伉隆髙,致忠信,期文理。布衣紃屨之士,誠是,則雖在窮閻漏屋,而王公不能與之争名。以國載之,則天下莫之能隱匿也。若是,則爲名者不攻也。将辟田野,實倉廩,便備用,上下一心,三軍同力,與之遠舉極戰,則不可。境内之聚也,保固視可,午其軍,取其将,若撥䵄,彼得之不足以藥傷補敗,彼愛其爪牙,畏其仇敵,若是,則爲利者不攻也。将脩小大強弱之義以持慎之,禮節将甚文,珪璧将甚碩,貨賂將甚厚。所以説之者,必将雅文辨慧之君子也。彼苟有人意焉,夫誰能忿之?若是,則忿之者不攻也。爲名者否,爲利者否。爲忿者否,則國安于盤石,壽於旗翼,人皆亂,我獨治;人皆危,我獨安;人皆失喪之。我按起而制之。故仁人之用國,非特將持其有而已也,又將兼人。詩曰:淑人君子,其儀不忒。其儀不忒,正是四國。此之謂也。

持國之難易,事強暴之國難,使強暴之國事我易。事之以貨寶,則貨寶單而交不結。約信盟誓,則約定而畔無日。割國之錙銖以賂之,則割定而欲無猒。事之彌煩,其侵人愈甚,必至於資單國舉然後已,雖左堯而右舜,未有能以此道得免焉者也。辟之,是猶使處女嬰寳珠佩寳玉,負戴黃金,而遇中山之盜也,雖爲之逄䝉,視詘、要橈膕君盧屋妾,由将不足以免之。故非有一人之道也,直将巧繁拜請而畏事之,則不足以爲持國安身,故明君不道也。必将脩禮以齊朝,正法以齊官,平政以齊民,然後節奏齊於朝,百事齊於官,衆庶齊於下。如是,則近者競親,遠方致願,上下一心,三軍同力,名聲足以暴炙之,威強足以捶笞之,拱揖指麾,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,譬之是猶烏獲與焦僥搏也。故曰:事強暴之國難,使強暴之國事我易。此之謂也。荀子卷第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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