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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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7 06:05

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八

皇朝太師崇國文忠公、臨安府鹽官張 九成子韶。

○公孫丑章句下

孟子曰: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三里之城,七里之郭,?而攻之而不勝。夫?而攻之,必有得天時者矣,然而不勝者,是天時不如地利也。城非不髙也,池非不深也,兵革非不堅利也,米粟非不多也,委而去之,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故曰:域民不以封疆之界,固國不以山谿之險,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。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,親戚畔之;多?之至,天下順之。以天下之所順,攻親戚之所畔,故君子有不戰,戰必勝矣。

余觀此一章,蓋當時商鞅、孫臏、陳軫、蘇張、軰日以殺人爲功業。其論天時、地利、時日、支干、五行、王相、孤虚、雲陳之術,髙城深池、兵革米粟之說熟矣,無一人發明保宗廟,安社稷,以人和爲主也。然則孟子之學,專以人和爲主,所謂人和者,即父子相保,兄弟相扶,室家相好,郷閭族黨、親戚朋友相往來,雞豚黍稷、酒醴牛羊相宴樂者是也。儻專以天時爲主,而三里之城、七里之郭,?而攻之,有不勝者矣。夫?而攻之,必時日支干,五行之利者也。然而不勝者,是天時不如地利也。如王莽以兵百萬敗於昆陽,曹操以兵八十萬敗於赤壁是也。天時果可恃乎?儻專以地刑爲主,城非不髙,池非不深,兵革非不堅利,米粟非不多,委而去之,如秦據百二之險而子嬰降於軹,陳據大江之阻而叔寳降於建康是也。地利果可恃乎?審如此說,則夫商鞅、孫臏、陳軫、蘇張之說,?不可用矣。然則如之何專以人和爲主可也。三代所以歷年長乆,爲子孫帝王萬丗之業者,專以人和爲主,天時地利。特輔之而巳。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。固國不以山谿之險。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。嗚呼。何以得人之和樂哉。孟子乃以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。?。所謂道者何道也。即前所謂植桑種田。育雞豚。畜狗彘。謹庠序。申孝悌。使老者衣帛食肉、不負戴於道路。?民不飢不寒、不漂流於溝壑者是也。誠行此道,民仰之如父母、敬之如神明。一旦風塵有急、四郊多壘。彼以其暴,我以其仁。彼以其術,我以其理。使一介之使,告諭彼民曰:吾民父子相保、兄弟相扶、室家相好、郷閭族黨、親戚朋友相往來,雞豚黍稷、酒醴牛羊相宴樂,何爲以兵加我乎?聞其言者,誰不起雲霓之望,致壷漿之迎,安忍以兵相賊哉?儻惟怙終不悛,長惡不戒,則將自視如子,視君如父,三軍同心,衆士恊力,有進無退,有死無生,其鋒安可當也?此所謂得道者多助,彼所謂失道者寡?矣。寡助之至,則親如微子,將抱?器以適周。多?之至,則牧野之師,將倒戈以歸我。以我人和天下之所順,將以起仇餉之師,致徂莒之伐,其有不如其意者乎?君子不戰,戰必勝矣。豈不信夫,孟子之學,專以愛民爲主。故其遊齊梁之間,力陳王道,如行其所說,則人人?樂其生,?適其適,驩然怡愉,鼔舞動蕩,猶三春之陽,九韶之奏也。王道不可見,而其狀如此,惜乎其志弗克施。其遺言餘意,尚可追迹以求之。不得志,則以其和養吾心;得志,則推其和於四海,使天下心和、形和、氣和,而天地之和悉?應之。爲麒麟,爲鳯凰,爲嘉禾,爲甘露,爲醴泉,而四方歌華黍之詩,天下奏豐年之頌,豈不樂哉?學而不學此道,奚以學爲?

孟子將朝王,王使人來曰:寡人如就見者也,有寒疾,不可以風朝。將視朝,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?對曰:不幸而有疾,不能造朝。明日,出弔於東郭氏。公孫丑曰:昔者辭以病,今日弔,或者不可乎?曰:昔者疾,今日愈,如之何不弔?王使人問疾,醫來。孟仲子對曰:昔者有王命,有采薪之憂,不能造朝。今病小愈,趨造於朝,我不識能至否乎?使數人要於路,曰:請必無歸而造於朝。不得巳而之景丑氏宿焉。景子曰:内則父子,外則君臣,人之大倫也。父子主恩,君臣主敬。丑見王之敬子也,未見所以敬王也。曰:惡!是何言也?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,豈以仁義爲不美也?其心曰: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,則不敬莫大乎是。我非堯舜之道,不敢以陳於王前,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。景子曰:否,非此之謂也。禮曰:父召無諾。君命召,不俟駕,固將朝也。聞王命而遂不果,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。曰:豈謂是與?曾子曰:晉楚之冨,不可及也。彼以其冨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義。吾何慊乎哉?夫豈不義,而曾子言之,是或一道也。天下有逹尊三,爵一,齒一,德一。朝廷莫如爵,郷黨莫如齒,輔丗長民莫如德,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?故將大有爲之君,必有所不召之臣,欲有謀焉則就之,其尊德樂道,不如是不足與有爲也。故湯之於伊尹,學焉而後臣之,故不勞而王。桓公之於管仲,學焉而後臣之,故不勞而霸。今天下地醜德齊,莫能相尚。無他,好臣其所教,而不好臣其所受教。湯之於伊尹,桓公之於管仲,則不敢召。管仲且猶不可召,而况不爲管仲者乎?

余甞謂孟子學先王之道而能用先王之道者也。事變非常,其用不一,按迹而求,每見其參差不合矣。即孟子此一章求之,亦可以見其用矣。夫天下?知父子主恩,君臣主敬,?知召之則來,麾之則去,爲敬王矣,而不知以尭、舜之道陳於王前之爲大敬也。天下?知君命召,不俟駕之爲禮矣,而不知德齒之尊,學焉而後臣之之爲大禮也。孟子,大儒也,用先王之道者也。衆?以召之則去之爲敬,而吾則獨以陳堯、舜之道爲敬;衆?以不俟駕之爲禮,而吾則獨以德齒之尊、學焉臣之之爲禮。是其髙見逺識,卓然出乎丗儒之上。使其得志,盡置商鞅、孫臏、陳軫、蘇張之說爲無用之地,而力行植桑種田,育雞豚,畜狗彘,謹庠序,申孝悌,使老者衣帛食肉,不負戴於道路,?民不飢不寒,不轉徙於溝壑之道矣。夫何故?以其所見所識逈與當時所尚不同也。齊王有易牛之心。有罪巳之善。有不自欺之心。有不自足之意。?三王之資也。孟子甞直指易牛之心以警之。而王亦超然自得。指此心戚戚之處以示孟子。孟子知此機巳動。此路巳入。第未能造化變轉施之於四海九州也。使其於此道念念不舍。其得日明。其樂日深。必將忘千里之尊。降人主之勢。就見孟子學焉臣之而爲三王之舉矣。孟子待齊王如此。是將以成湯待之也。其敬君。其有禮於君。天下豈復有如孟子者哉。齊王?未能然。然觀其有寡人得見之言有問疾醫來之使其拳拳於孟子,亦巳深矣。不知齊王何所見而爲此哉。孟子知其可與有爲,故以疾爲辭而不朝,出弔東郭以見意。余静觀孟子之心,方將卜齊王尊德樂道之心進與不進也。夫使齊王深見德之可尊,道之可樂,忘其千里之尊,人主之勢,必將虚心屈巳,降色辭以見孟子矣。使其如此,是德機巳動,道路巳開,徐觀其機之所在,路之所趨,急轉而疾䇿之,使三王之道曠然於一言之下,而嚬?應對,設施舉措,不期而爲三王矣。豈可以俗情凡見,以爲孟子妄自尊大要君如此哉?故觀孟子者,當以道觀之,不當以丗俗觀之也。孔子不遇戰國之變,故所行可信,至少出佛肸南子之機,則子路巳不恱矣。况當孟子時人?佛肸事?南子,豈得以平時之說、凡俗之心以妄論之哉。夫成湯、齊桓,王霸不同,然?學焉而後臣之者也。伊尹學極於王,成湯不如是不足以王。管仲學極於霸,齊桓不如是不足以霸。余甞讀易至山上有澤之爲咸,乃深寤咸之所以感人者,以虚受人也。儻先以千里之尊,人主之勢,自實其中,則必不虚心,必不屈巳,必不降色辭道,將自何而入乎。孟子必欲王來就見,是用易道以感齊王也。使武王不訪箕子,則九疇不陳。使劉元德不親顧諸葛於草廬之中,則三國不鼎立。而曹操巳得志於天下矣。余以是知孟子能用先王之道以御當丗之變,而超絶於凡情俗慮之中。顧其爐鞴埏埴,豈齪齪者所能知哉?後之學者當細觀之。母輙議其出處也,至引曽子彼以其冨,我以吾仁,彼以其爵,我以吾義之說,其使學士大夫以仁義爲重,以冨貴爲輕,視當丗懷黄結紫,腰六印,佩双璧,以誇駭丗俗者爲何等人哉?學者於此,不可不精思也。陳臻問曰:前日於齊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;於宋,餽七十鎰而受;於薛,餽五十鎰而受。前日之不受是,則今日之受非也。今日之受是,則前日之不受非也。夫子必居一於此矣。孟子曰:?是也,當在宋也。予將有逺行,行者必以贐。辭曰:餽贐,予何爲不受?當在薛也,予有戒心,辭曰:聞戒,故爲兵餽之,予何爲不受?若於齊,則未有處也。無處而餽之,是貨之也。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?孟子善用先王之道,其所爲毎出俗情之外,非獨後丗非之、疑之、詈之,而當時如陳臻、屋廬子、淳于髠之徒,或以爲非,或以爲得間,或以爲無賢,而况後丗乎?故學者之學聖賢,當以道觀,不當以俗情觀,當得其心,不可追其迹。其或出,或處,或黙,或語,或辭,或受,裁自本心,一貫乎道。蓋?有說,豈可以俗情觀之,末迹考之,而比較隄遏,使之無所逃哉?學聖賢如此,是何誠心哉!伺常人之過且不可,况伺聖賢之過乎?觀臻之問,不受齊王之餽,而受宋、薛之餽,且以前日之不受是,則今日之受非;今日之受是,則前日之不受非。左右?防,必欲置孟子於有過之地,且曰夫子必居一於此矣。異哉,臻之用心也。孟子不怒不忿,徐徐告之曰?是也。旦明言受宋之餽者,以將有逺行,而宋以餽贐爲辭,事與義合,烏得而不受?受薛之餽者,以有戒心,而薛以兵餽爲辭,事與義合,亦烏得而不受?至於齊旣非逺行不可以言餽贐,又非聞戒不可以言兵餽,使人將何以處之哉。儻不問義理,不顧可否,一以受金爲心,是齊以貨誘孟子,而孟子亦以貨爲人所取也。此市井之行,駔㑹之術也,惡有君子而爲此態乎。學者有疑聖賢之心,?俗情不去也,聖賢亦何傷乎。如孔子遭陳蔡之難,子路遽以爲未仁未智。然則未仁未智。是蔡之圍爲當也。此無他,學未到聖賢者。其凡心俗慮自然如此。至於顔子,則曰:夫子道大不容。不容何病。不容然後見君子。是三千人中。其深得夫子之心而不致疑於其間者。顔子一人而巳矣。審知此理,則夫觀聖賢者,當先致知格物,使俗情?盡,天理昭然,則夫聖賢或出或處,或黙或語,或辭或受,?自     王而不謬,建諸天地而不悖,質諸鬼神而無疑,百丗以俟聖人而不惑。苟學不到聖賢,而以區區私智,妄測其心,欲以乾坤之造,變化之神,置之凡情俗慮之中,多見其不知量也。善乎詩人之言曰: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,儀刑文王,萬邦作孚。其意以謂天無聲臭,不可窺測,文王即天也,儀刑文王,天意見矣。學聖賢者,讀其遺編,當如觀天有日月星辰之文,風雨雷霆之變,可尊可仰,隱之於心,其合於聖賢者。則拳拳服膺。其疑於聖賢者。則痛自鋤治。必欲得聖賢之心而後巳。如是乃不愧於天。

孟子之平陸。謂其大夫曰。子之持㦸之士。一日而三失伍。則去之否乎。曰不待三。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。凶年飢歳。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。壯者散而之四方者,幾千人矣。曰:此非距心之所得爲也。曰: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爲之牧之者,則必爲之求牧與芻矣。求牧與芻而不得,則反諸其人乎?抑亦立而視其死與?曰:此則距心之罪也。他日見於王曰:王之爲都者,臣知五人焉,知其罪者,惟孔距心爲王誦之。王曰:此則寡人之罪也。孟子善用先王之道,孔子之後,超然獨振於衰俗之中,豈獨見之於空言,固將施之於行事。觀其開陳之際,匪亟匪徐,亹亹逼人,使人心服而意消。其視洩冶直諌,陳元吉鏁諌,豈不天地相遼哉。蓋其深察人情,窮極物理,知如是而喜,如是而怒,如是而抵距,如是而順從,以先王之道。造化於其間。其學聖之外有智,力之外有巧,至之外有中。故其開陳之際,智足以極人之心,巧足以合人之意,中足以適事之幾,泯然相從,不見畔岸。學而能用,其有過於孟子者幾希。觀其將論孔距心平陸之政,老羸轉於溝壑,壯者散之四方,乃先問持㦸之士,一日而三失伍,當去與不當去。必距心有不待三之語,然後有子之失伍之言;距心旣有非所得爲之辭,乃有受人牛羊之問。其辭直而不倨,曲而不詘,如飲醇酒,   醲如在春風,自然□    □距之心,轉而爲服罪之語。其斡旋造化,豈語言所能爾哉。其當日精神所以感格之者,有不能盡記也,但見距心,軒然自咎曰:此則距心之罪。嗚呼!何以使之心服如此哉。孟子於能用之中又有用焉者,非持以此變距心,又將以此變齊王。變之如何?他日見於王,有知其罪者,惟孔距心之言,且爲王盡誦當時之語,是又轉以此幾感寤齊王。王又軒然自咎曰:此則寡人之罪也。夫知罪在已則必悔,悔則必攺,其功用又有大者,特齊王幾未發耳。以是知學當格物,格物則能窮天下之理。窮天下之理,則人情物態。喜怒逆順。形勢縱横,?不逃於所揆之理。優而柔之,使自得之。厭食而飫之,使自趨之。一旦釋然理順,怡然冰解。?。格物之効也。若朱雲訕張禹,宋璟執昌宗,直則直矣。聖賢之門無如是法也。學士大夫如欲論思獻納,使人君聽從於俄頃之間,無拒容而有遜心者,當深觀孟子之所用。

孟子謂蚳鼃曰: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,似也,爲其可以言也。今旣數月矣,未可以言與。蚳鼃諌於王而不用,致爲臣而去。齊人曰:所以爲蚳鼃則善矣,所以自爲,則吾不知也。公都子以告,曰:吾聞之也,有官守者,不得其職則去,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。我無官守,我無言責也,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?哉?

孔距心、蚳鼃豈?學於孟子者歟?何其屈服力行如此也?距心聞牛羊之語,遽引咎曰:此則距心之罪也。其屈已從善如此,可以想見其爲人。至於蚳鼃聞數月之說,則以士師之職論刑,頗纇獄之放紛,王不用其言,乃至致仕而去。其畏義循理如此,又可以想見其爲人。夫此兩人者,一則不以自是爲長,一則不以官職爲意,屈已從善,畏義循理,以求合孟子之意,不知孟子何以使人如此哉。儻學者守其遺編,以謂止在牛羊之語,數月之說,使吾効孟子之說以曉喻當丗之士,可乎。且用距心之說以待人,烏知其不文過飾非,將致怨於我耶。用蚳鼃之說以待人,烏知其不据摭細故,將致怨於我耶?此亦古今之常態也。然則孟子使兩人如此,何耶?余切以謂當時孟子之精神造化,所以感悟此兩人者,蓋自其所學中來,使其一語之下,心自屈服,意自力行。今之君子儻不先養其源,而欲効聖賢之言語以致用,豈有此理哉。孟子甞曰:仁義禮智根於心,其生色也,睟然見於靣,盎於背,施於四體,四體不言而喻。此則孟子未言之先,精神造化所以感寤斯人者在此也。人見之者,心解意消,又其當時語言之間,以智知其心,以巧合其意,以中適其幾,其屈服其力行,自然之理也。兹又不可不辨。然齊人以謂孟子爲蚳鼃則善自爲,則吾不知其語亦難處矣。於此又見孟子善用先王之道者也。夫齊王有易牛之心,有罪已之善,有不自欺之心,有不自足之意,孟子涵泳其中,不忍舎去,所以不仕於齊而優游於齊國者,蓋所以成就齊王也。儻孟子一居言責之職,不得其言,則去所當去,去亦何難?齊王如此資質,其誰與成就之哉?所以去齊三宿而後出晝,且曰:於予心猶以爲速,王庶幾攺之。王如攺諸,則必反予。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,予然後浩然有歸志。予雖然,豈舎王哉。王猶足用爲善。孟子於齊王如此,所以不居官守言責之職,而欲乆留於齊,以開道王之善心,成就王之懿德也。其精微審處如此。此所謂善用先王之道者也。嗚呼。止於此而巳矣。是齊王負孟子。孟子何負於齊王哉。天不興斯文,至於如此。吁可歎也。

孟子爲?於齊。出弔於滕王使蓋大夫王驩爲輔行。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。未甞與之言行事也。公孫丑曰。齊?之位不爲小矣。齊滕之路不爲近矣。反之而未甞與言行事何也。曰夫旣或治之。予何言哉。

余讀此一章。乃知聖賢之處小人,蓋如是也。夫小人恃權專寵,妄自尊大,欲人之順已,而不知求教於人,若王驩者是也。孟子:旣不幸與之同使於滕,其情態氣味、智慮謀議,無一相合者。儻??然與之辨論,余恐無妄之災,非意之辱,將有不可堪者矣。然則如之何一聽其所爲而勿與之言,在我者旣無所屈,而在彼者又無所怨,此正處小人之道也。然而出使于外,一言之不酬,一拜之不中,兩國至於交兵,暴骨以逞。儻盡如孟子之意,聽小人之自爲,而吾一無所可否,事有至於召禍而起兵者,則將如之何?曰:孟子不與之言者。?小節也。如其大體,吾固將任之。吾爲正使,彼爲輔行。事之大體,固孟子所自任。聽其所自爲者,特其輔行之職事爾。此又不可不考也。予之所取,乃在聖賢處小人之道爾。他則可以意推也。昔楊思朂迎宋璟於廣南,璟在?。竟不與思朂交言。思朂歸訴于元宗。孟子之事。豈不?此乎。曰否。孟子特不與之言行事耳。至於人情。酬酢應對。亦豈得絶然不與之通哉。夫王驩。齊之謟人。有寵於齊宣。小人朋附之者甚衆。使孟子如宋璟。當亦有泣訴之怨矣。使齊王不及元宗。其禍豈不酷哉。且弔公行子之䘮,王驩往弔入門,有進而與王驩言者,有就王驩之位而與王驩言者,一時人情物態,謟媚阿附亦可見矣。孟子獨不與之言驩?即有簡驩之語,同使於齊,使如宋璟,小人豈能容忍乎?孔子對陽貨以兩不可以順其情,以一諾善其意,此聖賢處小人之道也。宋璟直則直矣,聖人之門,無如是法也。昔李鄘爲淮南節度時,吐突承璀爲監軍,互相敬憚。一旦承璀還京,薦爲宰相,鄘知出於承璀,終不就職。夫互相敬憚,蓋所以處小人也。至欲出其門下,豈士君子之所甘哉?若孔子主癰疽與侍人瘠?,何以爲孔子?而李鄘主吐突承璀,亦何以爲李鄘?故余以謂處小人,其微處當如孟子,其平居當如李鄘,其緫攝大綱當如孟子,其不受汙?當如李鄘。至於交結如元稹,而絶物如宋璟,?非聖賢之法也。故余因王驩事,力陳數大節,使士君子自擇。

孟子自齊葬於魯,反於齊,止於嬴。充虞請曰:前日不知虞之不肖,使虞敦匠事嚴,虞不敢請。今願?有請也,木若以美然。曰:古者棺椁無度,中古棺七寸,椁稱之。自天子達於庻人,非直爲觀美也,然後盡於人心。不得不可以爲恱,無財,不可以爲恱。得之爲有財,古之人?用之,吾何爲獨不然?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,於人心獨無恔乎?吾聞之,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。

孟子養浩然之氣曰:至大至剛,以直。擇之不精,語之不詳者,以趯然逺去爲大,以憤然疾邪爲剛,以面折庭爭爲直。不加審處,動以折檻鎻諌、裂麻叩墀爲美談,而不知孟子所謂剛大直者不如是也。何以知之?余於葬親一事,知孟子所謂剛大直者,?如是其精微也。且䘮三月而殯,凡附於身者,必誠必信,勿之有悔焉耳矣。三月而葬,凡附於棺者。必誠必信。勿之有悔焉耳矣。夫人有藏萬金之璧者。緹緘十襲。封室九扄。從而觀之者。必三日齋。七日戒主人若不得巳而一出焉。况吾親遺體。豈止萬金之璧而巳哉。其藏當如何哉。下錮九泉。上?南山。以金銀爲城郭。以水銀爲河漢。如秦之葬始皇。豈其本心哉。特以爲侈大之觀而巳。孝子之心則不如是。其貧也。斂手足形。還葬而無椁。於心無悔焉者。則以貧故也。其逹也。於禮可以備物。於財足以加厚。棺椁之大。丘封之度。吾當竭其力而盡其禮。使一物不備。一事不厚。於心有悔焉者,則非孝子也。夫人子之心,以謂吾起居飲食在地上,而以吾親置之土中,??長夜,其慘怛之心,痛疾之意,如刲如割。儻於禮無害,於財無乏,備七寸之棺,五寸之椁以葬,使化者安妥,使其遺體不至與土相親,此亦少慰人子之心矣。至於此時,豈可論儉乎?當從於禮,稱家之有無可也。觀孟子於葬親,其論精微如此,則夫剛大直之用,乃至事事如是其審諦也。學者欲學聖賢,當觀其用心處。聖賢雖往,吾可以得之於千載之下,若造函丈,若侍左右,如親出乎其時,如親見乎其人者,則以見其用處也。然則聖賢之用心,尚可得而見乎?隱之吾心,事事詳審,無愧無悔,若葬親之大,其要務在盡於人心者,此聖賢之用也。心源無際,與天同體,與造化同用,特吾因循鹵莽,不能少盡其用耳。使吾知盡其用,則堯舜其君,士君子其民,?其餘事耳。余因論孟子葬親,又發養氣剛大直之用,使後之學者知聖賢之用心與後丗不同者如此。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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