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觧二十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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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2-05 16:19
孟子觧二十四章
梁惠王问利国于孟子,孟子对曰:王何必曰利,亦有仁义而已矣。先王之所以为其国,未有非利也,孟子则有为言之耳。曰:是不然。圣人躬行仁义而利存,非为利也。惟不为利,故利存。小人以为不求则弗获也,故求利而民争,民争则反以失之。孙?子曰:君子两得之者也,小人两失之者也。此之谓也。
齐宣王问曰:文王之囿方七十里,有诸?孟子对曰:于传有之。周虽大国,未有以七十里为囿而不害于民者也。意者山林薮泽与民共之,而以囿名焉,是以刍荛雉兎者无不获徃?不然,七十里之囿,文王之所不为也。孟子曰:以大事小者,乐天者也;以小事大者,畏天者也。乐天者保天下,畏天者保其国。小大之相形,贵贱之相临,其命无不出于天者。畏天者知其不可违,不得巳而从之。乐天者,非有所畏,非不得巳,中心诚乐而为之也。尧禅舜,舜禅禹,汤事葛,文王事昆夷,皆乐天者也。齐景公作君臣相说之乐,其诗曰:畜君何? 孟子曰:畜君者,好君也。君有逸德而能止之,是谓畜君。以臣畜君,君之所 也。然其心则无罪,非好其君不能也。故曰:责难于君谓之恭,陈善闭邪谓之敬,吾君不能谓之贼。孟子学于子思,子思言圣人之道,出于天下之所能行,而孟子言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。子思言至诚无敌于天下,而孟子言不动心与浩然之气。凡孟子之说,皆所以贯通于子思而巳。故不动心与浩然之气,诚之异名也。诚之为言,心之所谓诚然也。心以为诚然,则其行之也安,是故心不动,而其气浩然,无屈于天下,此子思、孟子之所以为师弟子也。子思举其端而言之,故曰诚;孟子从其终而言之,故谓之浩然之气。一章而三说具焉。其一论养心以致浩然之气,其次论心之所以不动,其三论君子之所以逹于义。逹于义,所以不动,心也。不动心,所以致浩然之气也。三者相须而不可废。孟子曰: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真养而无害,则塞于天地之间,是何气也?天下之人莫不有气,气者,心之发而巳。行道之人,一朝之忿而?焉以忘其身,是亦气也。方其鬭也,不知其身之为小也,不知天地之大,祸福之可畏也。然而是气之不养者也。不飬之气横行于中,则无所不为而不自知,于是有进而为勇,有退而为怯。其进而为勇也,非吾欲勇也,不养之气盛而莫禁也。其退而为怯也,非吾欲怯也,不养之气衰而不敢也。孔子曰:人之少也,气血未定,戒之在色;及其壮也,血气方刚,戒之在?;及其老也,血气既衰,戒之在得。一人之身,而气三变之。故孟子曰:志一则动气,气一则动志。夫志意既修,志盛夺气,则气无能为,而惟志之从。志意不修,气盛夺志,则志无能为,而惟气之听。故气易致也,而难在于养心。孟子曰:我四十不动心,而告子先,我不动心。告子曰: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;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;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,可;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,不可。何谓也?告子以为有人于此,不得之于其言,勿复求其有此心;不得之于其心,勿复求其有此气。夫言之不然而心则然者有矣,未有心不然而气则然者也。故曰: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可;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不可。由是言之,气者,心之使也。心所欲为,则其气勃然而应之;心所不欲而强为之,则其气索然而不应。人必先有是心也,而后有是气。故君子养其义心以致其气,使气与心相狎而不相难,然后临事而其气不屈。故曰:志至焉,气次焉。志之所至而气从之之谓也。昔之君子,以其?然之身而临天下,言未发而众先喻,功未见而至先信,力不及而势与之者,以有是气而巳。故曰:志,气之帅也;气,体之充也。养志以致气,盛以?体,体?而物莫敢逆,然后其气塞于天地。虽然,心之所以不动者,何也?愽学而识之,强力而行之,卒然而遇之,有自失焉。故心必有所守,而后能不动。心之所守,不可不多也,多学而兼守之,事至而有不应也,是以落其枝叶,损之又损,以至于不可损也,而后能应。故孔子谓子贡曰:赐也,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?曰:然。非欤?曰:非也。予一以贯之。北宫黝之养勇也,曰:吾无辱于两也。孟施舎之养勇也,曰:吾无惧于尔也。无辱勇矣,而未见所以必勇也。无惧而后能必勇。故曰:北宫黝之守气,不如孟施舎之守约。北宫黝似子夏,孟施舎似曾子。曾子之所以自守者,曰:自反而不缩,虽褐寛愽,吾不惴焉。自反而缩,虽千万人,吾徃矣夫。缩,入也;入,受也。自反而心受之以为可为者,无憾于吾心也,则吾心嚣然为之,而吾气勃然应之矣。孟子曰: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,无是馁也。行有不慊于心,则馁矣。夫馁,不充之谓也。有行于此而义不受,则心不慊,心不慊,则气不能充体,气不能充体之谓馁矣,故心不能不动也,而有待于义。君子之所由逹于义者,何也?勉强而行之,则劳苦而失其真;放而不之求,则终身而不获。孟子曰: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也。夫君子之于道,朝夕从事于其间,待其自直而勿强正也;中心勿忘,待其自生而勿助长也,而后获其真。强之而求其正,助之而望其长,是非诚正而诚长也,迫于外也。子夏曰:百工居肆以成其事,君子学以致其道,待其自至而不强,是学道之要也。孟子曰:我知言,诐辞知其所蔽,滛辞知其所䧟,邪辞知其所离,遁辞知其所穷。何谓也?曰。是诸子之病也。孟子之于诸子,非辩过之,知其病而巳。病于寒者,得火而喜,以为万物莫火若也。病于?者,得水而喜,以为万物莫水若也。一惑于水火,以为不可失矣。诚得其病,未有不觉而自泣也。彼其为是险诐之辞者,必有以敝之,而不能自逹也;为是滛放之辞者,必有以䧟之,而不能自出也;为是邪辟之辞者,必有以附之,而不能自解也。茍能知之?发其蔽,平其䧟,解其离,未有不服者也。不服则遁,遁必有所穷。要之于所穷而执之,此孟子之所以服诸子也。
孟子曰:仁者如射,射者正巳而后发,发而不中,反求诸巳。夫射之中否在的,而所以中否在我。善射者治其在我,正立而审操之,的虽在左右上下,无不中者矣。颜渊问仁,孔子曰:克巳复礼为仁。一日克巳复礼,天下归仁焉。请问其目。曰: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夫居于人上而一为非礼,则害之及于物者众矣。诚必由礼,虽不为仁,而仁不可胜用矣。此仁者如射之谓也。
龙子曰:贡者较数歳之中以为常乐。?粒米狼戾,多取之而不为虐,则寡取之。㐫年粪其田而不足,则必取盈焉。故曰:治地莫善于助,莫不善于贡。贡者,夏后氏之法也,而其不善如此,何也?曰:何特贡也?作法者必始于粗,终于精。篆之不若?也,简策之不若?也,车之不若骑也,席之不若床也,爼豆之不若盘盂也,诸候之不若郡县也,肉刑之不若徒流杖笞也。古之不为此,非不智也。势未及也。?于泥?者,寘之于陆而安失。自陆而后有藁秳,自藁秸而后有莞簟。舍其不安而获其所安足矣。方其未有贡也。以贡为善矣。及其既贡而后知贡之未善也。法非圣人之所为。世之所安也。圣人者善因世而巳。今世之所安。圣人何易焉。此夏之所以贡也。
陈仲子处于于陵。齐人以为廉。孟子曰。仲子所居之室。伯夷之所筑欤。抑亦盗跖之所筑欤。所食之粟。伯夷之所种欤。抑亦盗跖之所种欤。人安能待伯夷而后居而后食。若是则孟子之责人也巳难。曰:否。居于于陵而食其食,非孟子之所谓不可,而仲子之所为不可也。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。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。天下无伯夷仲子之义为不居且不食也。天下不可待伯夷而后居而后食。然则非其居于于陵,食于辟纑之果汚也,而不食于毋避兄之室之不可继也。故曰:以毋则不食,以妻则食之;以兄之室则不居,以于陵则居之。是尚为能充其?也乎?君子之行,为可?也,为可继也,然后行有?。若仲子,将何以继之?故曰:御人于国门之外,而餽以道,则不受以不义,取之于民,而餽以道,则受于孔子。以不义取之于民者,犹御也,其受于孔子,何也?曰:以其非御也。非御而谓之御,充?至义之尽也。君子充其?而极其义,则仲子之兄犹盗也。仲子之兄犹盗也,则天下之人皆犹盗也。以天下之人皆犹盗而无所荅,则谁与立乎天下?故君子不受于盗,而犹盗者有所不问,而后可以立于世。若仲子者,蚓而后?其操也。孔子曰:鸟兽不可与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盖谓是也。
学者皆学圣人,学圣人者不如学道。圣人之所是而吾是之,其所非而吾非之,是以貎从圣人也。以貎从圣人,名近而实非,有不察焉,故不如学道之必信。孟子曰:君子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。自得之,则居之安,居之安,则资之深,资之深,则取之左右逢其原,是以君子欲其自得之也。孟子曰:天下之言性者,则故而巳矣。所谓天下之言性者,不知性者也。不知性而言性,是以言其故而巳。故非性也。无所待之谓性,有所因之谓故。物起于外,而性作以应之,此岂所谓性哉?性之所有事也,性之所有事之谓故方其无事也,无可而无不可。及其有事,未有不就利而避害者也。知就利而避害,则性㓕而故盛矣。故曰:故者以利为本。大人之方无事也,物未有以入之,有性而无物,故可以谓之人之性。及其有事,则物入之矣,或利而诱之,或害而止之,而人失其性矣。譬如水,方其无事也,物未有以参之,有水而无物,故可以谓之水之性。及其有事,则物之所参也,或倾而下之,或激而升之,而水失其性矣。故曰:所恶于智者,为其凿也。如智者若禹之行水,则无恶于智矣。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无事也。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,则智亦大矣。水行于无事则平,性行于无事则静。方其静也,非天下之至明无以窥之,及其既动而见于外,则天下之人能知之矣。天之髙也,星辰之逺也,吾将何以推之。惟其有事于运行,是以千岁之日可坐而致也。此性故深浅之辨也。
孟子尝知性矣,曰:天下之言性者,则故而巳矣。故者以利为本,知故之非性,则孟子尝知性矣,然犹以故为性,何也?孟子道性善,曰:无恻?之心,非人也;无羞恶之心,非人也;无辞让之心,非人也;无是非之心,非人也。恻隐之心,仁之端也;羞恶之心,义之端也;辞让之心,礼之端也;是非之心,智之端也。人信有是四端矣,然而有恻隐之心而巳乎,盖亦有忍人之心矣。有羞恶之心而巳乎,盖亦有无耻之心矣。有辞让之心而巳乎,盖亦有争夺之心矣。有是非之心而巳乎,盖亦有蔽惑之心矣。忍人之心,不仁之端也。无耻之心,不义之端也。争夺之心,不礼之端也。蔽惑之心,不智故也。天下之水,未有不可飮者也,然而或以为清冷之渊,或以为?泥。今将指?泥而告人曰:虽是,亦有可飮之实。信矣。今将指?泥而告人曰:吾将飮之,可乎?此上智下愚之不可移也,非性也故也。
孟子曰:伯夷,圣之淸者也;伊尹,圣之任者也;柳下惠,圣之和者也;孔子,圣之时者也。孔子之谓集大成。集大成也者,金声而玉振之者也。金声也者,始条理也;玉振之也者,终条理也。始条理者,智之事也;终条理者,圣之事也。智譬则巧也,圣譬则力也。以巧谕智,以力谕圣,何也?巧之所能,有或不能;力之所尝至,无不至也。伯夷、伊尹、柳下惠之行,人之一方也,而以终身焉,故有不可得而充。至于孔子,可以速而速,可以乆而乆,可以仕而仕,可以处而处,然后终身行之而不匮。故曰:由射于百歩之外,其至,尔力也,是可常也;其中,非尔力也,是巧也,是不可常也。巧亦能为一中矣,然而时亦不中,是不如力之必至也。
语曰:齐人馈女乐,季桓子受之,三日不朝,孔子行。孟子曰:孔子从而祭,膰肉不至,不税冕而行。二者非相反也,孔子之去鲁,为女乐之故也。去于膰肉之不至为君也,于其君之有大恶也,孔子有不忍行焉,于其君之罪也。是八者,未知其孰为主也。均性而巳,非性也,性之所有事也。今孟子则别之曰:此四者性也,彼四者非性也,以告于人而欲其信之,难矣。夫性之于人也,可得而知之,不可得而言也。遇物而后形,应物而后动。方其无物也,性也;及其有物,则物之报也。惟其与物相遇而物不能夺,则行其所安而废其所不安,则谓之善;与物相遇而物夺之,则置其所可而从其所不可,则谓之恶。皆非性也。性之所有事也,譬如水火,能下者水也,能上者亦水也;能熟物者火也,能焚物者亦火也。天下之人,好其能下而恶其能上,利其能熟而害其能焚也,而以能下能熟者谓之水火,能上能焚者为非水火也,可乎?夫是四者,非水火也,水火之所有事也,奈何或以为是,或以为非哉?孔子曰:性相近也,习相逺也。夫虽尧桀而均有是性,是谓相近。及其与物相遇,而尧以为善,桀以为恶,是谓相逺。习者,性之所有事也,自是而后相逺,则善恶果非性也。孔子曰:上智与下愚不移,故有性善,有性不善。以尧为父,而有丹朱,以瞽䏂为父而有舜,以纣为君而有微子启、王子比干,安在其为性相近也?曰:此非性也,君之无罪也。孔子有不安行焉,曰:上以求免吾君,下以免我,是以去于膰肉之不至。曰:是可以辞于天下也。故曰:乃孔子则欲以㣲罪行,不欲为茍去,君子之所为,众人固不识也。
孟子曰:君子不亮,恶乎执?必信之谓亮。孔子曰:君子贞而不亮,要止于正而不必信,而后无所执,否则执一而废百矣。
孟子曰: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也;夭寿不贰,修身以竢之,所以立命也。天者,莫之使而自然者也;命者,莫之致而自至者也。天?我以是心而不能存,付我以是性而不能养,是天之所以受我者有所不事也。寿则为之,夭则废之,夭寿非人所为也,而寘力焉,是命有所未立也。修身于此,知夭寿之无可为也,而命立于彼矣。孟子曰:莫非命者,顺受其正。何谓也?天之所以受我者,尽于是矣。君子修其在我,以全其在天。人与天不相害焉而得之,是故谓之正。忠信孝弟,所以为顺也。人道尽矣,而有不幸以至于大故,而后得为命。岩墙之下,是必压之道也;桎梏之中,是必困之道也。必压必困,而我蹈之以受其祸,是岂命哉。吾所处者然也。人之为不善也,皆有愧耻不安之心。小人惟奋而行之,君子惟从而巳之。孟子曰。无为其所不为,无欲其所不欲。如斯而巳矣。孟子曰:舜为天子,臯陶为士。瞽叟杀人,臯陶则执之,舜则窃负而逃于海。濵。吾以为此野人之言,非君子之论也。舜之亲事烝烝,义不格奸,何至于杀人而负之以逃哉?且天子之亲,有罪议之,孰谓天子之父杀人而不免于死乎?
孟子曰:形色,天性也,惟圣人然后践形。形色者,所强于外也。中虽无有,而犹知强之,孟子以是为天性也。有人于此,其进之锐也,则天下以为不速退矣。是不然,勉强而力行之,则其进也必锐;不胜而怠厌之,则其退也必速。曷不取而覆观之,于其不可已而巳者,无所不巳,于其所厚者薄,无不薄也。故曰: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不受,人皆信之,是舎簟食豆?之义也。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,以其小者信其大者,鸟可哉?亡亲戚君臣上下而可,是所谓不可巳而巳者也。能居于于陵,食于辟纑而不頋,而不能以不义不受齐国,是所谓进锐而退速者也。
孟子曰: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,不仁而得天下者,未之有也。孟子之为是言也,则未见司马懿、杨坚也。不仁而得天下也,何损于仁?仁而不得天下也,何益于不仁?得国之与得天下也,何以为异?君子之所恃以胜不仁者,上不愧乎天,下不愧乎人,而得失非吾之所知也。孟子曰: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,而仁不可胜用也。人能充无穿窬之心,而义不可胜用也。无欲害人之心与无穿窬之心,人皆有之。然苟将充之,则未可以言而言,可以言而不言,犹未免乎穿窬也。此所谓造端乎夫妇,而其至也,察乎天地也欤!栾城后集卷第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