諸史問目答董秉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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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9 00:46
諸史問目答董秉純
梁書劉之遴傳:今本漢書高五子、文三王、景十三王、武五子、宣、元六王,雜在諸傳帙中。古本諸王悉次外戚下,在陳、項前,其次序以誰爲是?
所謂古本者僞也。外戚傳以元后傳與莽接,有深意焉,則必無升在列傳首卷之理。外戚傳不列於陳、項之上,則諸王傳亦不次外戚也。蓋陳、項是羣雄,其不爲諸王屈也,是史法也,之遴妄信而仍之。
樊噲破河間守軍於杠里,河間在秦,不列於三十六郡之目,是何守也?
秦之三十六郡無河間,固明文也,卽令有之,河間時已屬趙,項章、鉅鹿之軍隔於其間,不得至中原也。杠里一見於高紀,再見於是傳,注家雖不能確指其地,然高紀由陽城至杠里,由杠里至東郡成武,是傳由成武出亳至杠里,由杠里至開封,則其地在梁、周之間,非河間之所部也。是其爲誤文,不待言也。以地按之,或是三川守之,軍則近之。
樊噲傳虜楚周將軍卒,師古以爲周殷,先生非之,必别有所見。
周殷是時守九江,巳以軍降漢,㑹撃陽夏,則此别是一人矣。項氏諸將,尚有周蘭、
東發,先生謂鄧、陸朱劉合傳之不倫,是否?誠哉是論。但東發貶叔孫通似太過,通晩年有爭。易儲一大節,雖前此爲佞,而在漢則不可與朱建並貶矣。竊謂酈食其畫策守敖倉,劉敬請都關中,陸賈招降尉,它三臣功皆大,而隨何亦當増入爲同列,合之以叔孫通至朱建當黜之,附辟陽傳中。
淮南王安傳言安以武帝一曰晏駕,大臣必立膠東王,不卽常山王。何也。
景帝十三王,而岀於王美人者,此二王也。王美人者,王后之妺,於武帝爲從母之弟,尤親,故云蒯伍。以息合傳,亦似不倫。
亭林嘗言蒯伍只合附見於淮隂淮南二傳最是。要之蒯生尚可。伍則下矣。江則更下矣,息則無賴耳。原不合作特傳。
直不疑傳將河間兵撃吳楚,先生謂是撃趙,何也?河間是趙之分國,是時趙方同反,安得踰趙而東征,誤也。如淳以馮敬卽馮無擇子,宋祁據功臣表曰非也。而先生謂秦漢之間有二馮無擇,疑亦有二馮敬,願聞之,以解如宋二說之紛。
秦本紀馮無擇是秦將軍,馮敬是其子初仕魏王豹者也,文帝時爲御史大夫者,相去不遠,故如淳有此言。功臣表别有漢將軍馮無擇,呂氏之私人,其子亦以呂氏誅。宋祁之所本者此也。而不知如淳所指是秦之馮無擇,則祁誤矣。惟是馮敬以御史大夫共廢淮南,據百官表不詳其以後之事。若如賈生語,則是爲淮南所刺死,所謂匕首已䧟其胸者也。淮南王長已廢,誰爲之報仇,刺殺敬者?且刺殺三公非小事,而絶不見於他傳。尤可怪者,馮奉世傳岀自馮商之手,詳序其先世,乃但及無擇,不及敬,豈有以敬之位三公,死國事,而不一及之者?故愚又轉疑别是一馮,出自别望,殆非馮無擇子也。然則宋祁固誤如淳之說,亦尚自可疑也。若景帝時,又有雁門太守馮敬,死於匈奴,則又是一人矣。史、漢皆以爰晁合傳,先生謂其失史法。竊意是不過以其同爭七國事而合之耳,非以其人同道也。晁錯雖以急切更張,蒙謗殺身,然其料七國則非過也。爰盎直是小人之尤,以私怨欲殺錯,而使漢戕三公以謝過於逆藩。卽令七國之師可罷而流極之勢,將使諸王成唐末鎭將之悖,害國是何等,其罪一也。况又料事不明,卒不能罷吳師,其罪二也。奉使不能結約,計惟慷慨責吳楚一死以謝錯,乃抱頭鼠竄辱國,不一而足,其罪三也。幸而景帝䕶前,得以不問,不然,盎赤族矣。觀盎之生平,巧詆絳侯,面折申屠嘉相,總欲掀大臣而奪之位,故淮南王長之事,亦勸文帝誅三公,直是小人之尤。其引愼夫人席及爭梁王事,不足以贖其大罪,史法但當附見之晁錯傳中,錯則功罪固自不相掩也。史記以張、馮爲一傳,汲、鄭爲一傳,漢書合之,東發先生嘗謂汲、鄭不應合傳矣,不知張馮何如,汲長孺在漢時無倫軰,鄭莊固不敢望,况莊有引桑宏羊之罪乎?張釋之是名臣,而亦非汲之儕,馮則并非張之比矣。張可與田叔作合傳,而馮附之,汲當作專傳,鄭應附韓安國兒寛一軰傳中。大抵史記習氣,但就一節紐合。張晩年不用於景帝,馮亦老困,故合之。汲鄭亦以其失勢後之寂寞。
鄒陽上吳王書,越水長沙,還舟靑陽。劉仲馮曰:靑陽吳地。是否
靑陽卽長沙,始皇詔書所云荆王請獻靑陽以西是也。仲馮誤矣。
史記竇、田爲一傳,附灌夫,韓安國自爲一傳,漢書合之。是否
史記固非,漢書尤爲不合。竇、田薰蕕相去遠甚。竇本不以外戚得封,自以七國時功而爭梁王,爭栗太子,其大節甚著,在景帝時,當與條侯作合傳。晩節不善處進退之間,自是無學術,然安得謂之㐫德,而使與田蚡同列?田蚡特?子,無一可稱,晚有交通淮南之大逆,只合黜之在外戚傳。史公生平習氣,喜道人盛衰榮枯之際,以自寫其不平,而不論史法,故以灌夫之故,强合竇、田爲一傳。漢書則因韓大夫在東朝與議竇、田之獄而并牽合之,尤非也。安國祗應與鄭莊軰合傳。韓安國爲梁內史,說長公主以免梁王。於詭勝之禍,見梁王傳,亦見鄒陽傳。而安國之傳則分爲二,其說長公主乃爲中大夫時,梁王僭用,天子警蹕致帝怒,事在詭勝入梁之前。及安國免官,復起爲內史,詭勝殺袁盎致禍,則安國不過勸王殺此二人,而未嘗更用長公主之力也。三傳相矛盾,
梁王用警蹕,未嘗干景帝之怒,及殺袁盎始得罪,則是安國之勸殺詭勝,復營救於長公主以免禍,蓋是一事,其分爲二者誤也。
長沙定王傳應劭注:王以舞得益地,信否,是妄言也。武陵、桂陽並未嘗屬長沙,而零陵至武帝始置郡,安得如劭所言?
衛靑冡象廬山,師古無注廬山是何地之山,但以祁連山例之,則是塞外之山胡梅磵曰:揚雄所謂塡廬山之壑者也。按匈奴中有奚苻盧山,見趙充國傳。杜周爲執金吾,治桑衛獄,亭林先生謂衛太子獄在周卒後四年,桑大夫獄在周卒後十五年。班生之謬,一至此乎?
周爲金吾,正是武帝作沉命法時,當是以此見長而至三公,而史誤以桑、衛之獄當之。
戾太子傳以賓客多異端,歸咎於博望苑之立,蓋以爲巫蠱張本也。巫蠱旣是江充之誣,則於戾太子何與乎?異端之說,似乎成敗論人矣。
戾園始終不見有賓客生事者,其後起兵,亦祗一石德主謀。石德謂之不學無術則可,謂之異端則非也。此爲史臣之附㑹無疑。通鑑載戾園處疑畏之中,極其詳悉,乃知戾園固無過,而武皇亦尚未失父道,天降厄運,生一江充以禍之。但通鑑此條,絶不知其何所出。攷異中亦不及西京事,除班書外,唯褚先生補史記,偶有異同,而荀紀則本班氏,溫公不知采之何書,大足改正班史,而惜胡、梅磵亦未嘗一攷及也。
東方朔傳何其言之龎也。
史、漢皆喜於文字見奇詭。而不論史法。漢書校史記畧减然如司馬相如東方朔傳。仍所不免。以史法論。朔之斥吾邱。麾董偃戒侈奢。其生平大節。三者巳足。何得滑稽之娓娓乎。其實文字亦不尚此穢語。班氏稱梅福繼嗣封事。合乎大雅。信耶。子眞早犯王鳳,晚逃王莽,斯爲孤飛之鴻,而謂封二王之後足以得繼嗣,則其言失之於愚。成帝之荒淫,豈以二王無後故絶嗣乎?班氏稱之,抑又愚矣。以霍光爲霍叔苗裔,得非附㑹?
班氏如此,謬語最多。以韓增之貴盛爲本於周烈,以杜延年之貴盛爲本於唐杜世祿。以霍光爲霍叔後。可謂無恥之言。褚少孫以爲霍太山之靈生光可?一也。王貢合傳。東發先生謂其不應次之四皓鄭嚴之後。固巳。但王貢亦似不類於龔鮑。而龔鮑尤不屑同羣於紀唐。班氏合傳。豈非太舛。
王、貢二人本異,王之風節高,而貢乃石顯之私人,蓋韋元成、匡衡一流也。但以彈冠一事合之,則王受玷矣。王宜自爲傳,移貢於韋、匡傳中,龔、鮑合郭、蔣、薜方等爲一傳,紀唐但應附見莽傳中則得矣。李杲堂先生嘗别?西京忠義傳四卷,首以王章、劉向,繼以何武、鮑宣、王安、辛氏三子、翟義、張元皆死莽者。又繼以彭宣、王崇、梅福、邴漢、陳咸、逢萌、龔勝、龔舍、孔休、薛方、郭欽、蔣詡、栗融、禽慶、向長、蘇章、蔡勲,皆不仕莽者。而諸劉之死者,并劉宣另爲一卷。其末卷則李業、王嘉、王皓、譙元皆不仕莽,而其後死於公孫述、曹竟死於赤眉,足以補班氏之遺翼。奉勸遷都成周之說,亦似不切時務。奉乃術數之士,蓋見洛都之有王氣而有此言,而不知元、成、哀諸帝不足以當之也。所以術數之士,未必竟無所知,然不足恃。向令是時果聼其言,庸足救西京之亡乎。厚齋先生曰:魏相以易相漢,能上隂陽之奏,而不能防宦戚之萌。匡衡以詩相漢,能陳關雎之義,而不能止宦寺之惡。義門謂魏不可與匡並論,然否,魏、匡自是截然二等,魏有得有失,匡則小人而已。漢人原無能以經術爲宰相者,魏亦安敢曰以易相乎?厚齋譏魏由許氏恩餘之臣以自通,以致末流不能止宏石之惡。義門謂魏之由平恩,蓋以發霍氏之奸,未可深咎,其說亦是。但宣帝以刑餘爲周、召,而魏無一言,則厚齋之責備固難免矣。義門雖欲爲之左袒,安可得乎?若匡又何譏焉?
王商、史丹、傅喜合傳,先生議之,願求其故。王傅可合,史不可合。世但讀史丹本傳,盛稱其擁戴成帝之功,遂以爲賢者。不知附㑹王鳳以排王商,實皆史丹爲之魁也。史高排蕭望之、劉向於先,丹排王商於後,班史不能冩出此一層,故史丹但宜入外戚傳。翟方進傳以翟氏之亡爲壞鴻?陂之報,其言近於附㑹。然否
方進、壞陂自是不合,然以此爲其滅宗之所自,則忠臣志士自此氣短,非君子之言也。方進生平極醜,不應有此佳兒,若以壞陂得此報,則所以報之者反榮之矣。總之,班氏賤守節,故於王章傳載其妻牛衣之語,而末又述其合浦采珠之事,甚陋。李杲堂曰:王章之妻庸人,遇班氏庸史而傳。龔勝傳載老父天年之語,亦害大道。杲堂曰:老父與草木同腐,天年雖永何益?至論翟義爲不量力,尤悖。
美新投閣,或以爲谷永,或以爲劉揚,而以揚子年祗七十有一,不逮天鳳五年,是否?
是皆愛莽大夫之甚,而曲爲之脫者。蓋揚子年四十餘而入京,成帝方郊祀甘泉,是永始四年也。次年而王根秉政薦之,是確鑿可據之文也。由永始四年至天鳳五年,計三十年,揚子以四十餘入京,又三十年,正七十一,何年數之不符也?今必欲諱其莽大夫之恥,以爲不逮事莽,乃自成帝建始元年數之,則移揚子入京之歲在二十年前,自可從而爲之辭矣。夫建始初元,王鳳秉政,非王根,成帝並未祀甘泉,揚子枮坐京師二十年,以待王根之薦乎?故爲揚子辨者,不甚讀書,而徒費此苦心也。若谷永則死於王根之世,有明文,而又移而後之,二千餘年之故鬼,爲諸公顚倒壽算,悲夫!義縱以揚,可爲亂民,此事甚可傳。
酷吏傳中,二人頗當洗雪。郅都無一事不可傳,只爲凌逼臨江王致死,遂入酷吏。義縱無一事不當死,只有誅揚可宜入名臣。論世者不可不知也。
史記貨殖傳詳及周秦貨殖諸公宜也。班氏㫁代爲史,何以不去?
此先儒所巳言者,但頗不然。班氏之文,自傳首以至陶朱子貢等六人,因及秦漢之制,富家計然之畧,通爲一篇,是叙次貨殖之緣起,非傳也。至程、鄭、卓王孫,始是本書之傳。今本誤割裂之,以六人皆各爲一傳,則直與史記複矣,非班氏本書之叙次也。錢塘施太學廷樞善考古,亦以予言爲然。
西河漕中叔以游俠爲王莽所惡,捕之,卒不能得,斯其人殆非凡兒也。
游俠至宣元以後,日衰日陋,及巨君時,樓䕶、原涉之徒,無足稱矣。中叔得罪於莽,殆是何武、鮑宣之客,而又?鴻遠去,不爲甄哀等所羅織,其本領甚高,惜乎班氏序之不詳,要之足稱朱家劇孟。後一男子,據水經注,丁姬墓不甚毁。而史言周棘其處。以爲世戒。何也。
莽所最恨者傅后也。元后所最恨者亦傅后也。丁姬則無之。故周棘者傅后之陵。而丁姬得末减。不過取其太后之璽綬而巳。史槩言之誤矣。
丁明爲大司馬。與傅晏同時。世無稱焉。而先生進之何、鮑諸貞臣之列,願聞其說。
丁、傅當時並稱,其實擅權者傅氏,而丁氏無聞焉。細考之,則丁明乃賢者,史稱其爲大司馬,能任職,與丞相王嘉善,見其死而憐之,又惡董賢,而卒之爲賢所排,則明之賢可知。莽將簒國時,明在侯國,而莽殺之。當時雖賢如傅喜,尚不爲莽所忌,而獨忌明,則明之賢可知。蓋莽於丁、傅二后,惡傅不甚惡丁,而於二后之族,則惡丁反甚於惡傅,可以知明之正色立朝矣。愚序李氏西京忠義傳,始表章之,以補班氏之遺。
陳咸避莽事,詳見於范史陳寶傳,謂咸以莽未簒時,巳去尚書之任,莽簒以掌㓂大夫召之,不應。通鑑采之。而莽傳則咸巳在掌㓂之任,但不久而去,其事不同。范史所據者,殆是陳寶家傳,或推崇其先世而過美其詞,恐是莽傳爲得實。如范史所言,風節固極高卽,如莽傳,亦不失爲見幾補過之君子,可以附之龔、鮑之後也。何武、公孫欲排莽於平帝之初,互自相舉,武竟死國,而祿晩應莽之徵,則庸人耳。武之舉祿誤矣。二人欲排莽而互自相舉,便自貽人口實,只此可以見其無才,卽令爲大司馬,亦不能辨莽也。蓋何武是德優而才短,若祿更不足言矣。李杲堂曰:高舂餘景,俯首僞庭,內負宿心,外慙良友,名言也。
謝承後漢書:豫章太守賈萌討王莽而死。太平御覽引安成紀謂萌與安成侯張普爭地而死,而莽傳則萌以九江連帥爲莽拒漢而死,誰是?
恐是莽傳爲是。倘如謝書,則翟義之流矣。莽之九江,卽漢之豫章,而連帥卽太守也。
尉它之地,自大庾而西,奄有七郡,蓋盡得南荒矣。水經注亦載其以次子婿安陽,因并其國。安陽,卽交趾也。而先生以爲尉它祇得東粵之地,稍及於西粵,而此外非其所有。願求所據
水經注之事,甚誣不足信。蓋是時尚有蒼梧王趙光,乃它弟,則自蒼梧以西,卽非它有,是它尚未盡今東粵一省之疆域也。而功臣表有南粵桂林監,則它之地固有犬牙錯入西粵界中者矣。它之地不過西至桂林,而桂林以東,尚有在蒼梧國中者,安得并交趾、日南、九眞而屬之乎?蓋是時蒼梧以西號曰西甌,别有國族,它於上漢文帝書中明言之,它特臣服之而已,非能并有其地也。且交趾是時國名,西干明見功臣表,不鄜侯黃同以撃斬西干王功封,則交趾别自有王之明文矣,何嘗名曰安陽乎?漢平南粵,因以兵乘勢并取諸國,故牽連叙之,而遂以爲是皆它之地,誤矣。
漢宣帝初,嚴延年劾霍光,厚齋困學紀聞引沙隨謂延年女羅紨爲昌邑王妻,生女持轡,惟漢人風俗之厚,故不以爲嫌。先生以爲失言。按沙隨多學大儒,厚齋尤精於論古,而此事明見昌邑王傳,似無可疑者,何所見而以爲非也?願聞其說。
是時有二嚴延年。其劾霍光者,時爲侍御史,後爲太守,坐誅。漢書有傳。字次?。其以女適賀者,乃執金吾也,見於漢書百官公?表,字長孫,故昌邑王傳特稱其長孫之字以别之。二先生之多學,非後人敢竊議,而於此事則失之。
荀氏漢紀並無増加於班史之外者,獨文帝紀中言韋孟嘗爲御史大夫,並不見於班史韋賢傳,敢問所出,此荀紀之妄也。百官表中文帝四年有御史大夫圜,意者荀紀所誤據與?文帝時以庶寮至三公者,自馮敬始,前此皆功臣也。
說苑諸御巳陳。楚莊王曰:陳不用子家覊而楚并之,此别是一子家覊也。然莊王以前,楚安得有并陳之事?說苑中若此者,不勝詰。直不足詰。陳何嘗有子家覊?而莊王以前,陳尚從齊於九合,楚安得遽并之?春秋唯陳之賢臣最少,女叔原仲亦無甚事跡。泄冶、鄧元一死一去,而鄧元亦不見於左傳。今忽以子家覊爲陳産,中壘之移東接西,漫無考証,遂至於此。
陸賈新語,今世所傳無完書,漢志置之儒家,則是可與荀况肩隨,當必有說。
漢志儒家收得最雜,如劉敬、朱建皆在焉,不但陸郎也。但論衡引新書曰:天地生人以禮義之性,人能察已所以受命則順,順之爲道。此數語頗有儒者風,今本無之。七錄數九,主以爲勞君最上,終以寄君,其說不倫,似非中壘之言。然否
以禹稷爲勞君,自足稱上,然無爲而治者,將不更在上乎。其言法君等俱無義。以授君爲禹之授益子,噲之授子之尤背,是何相比之不倫也。張南漪曰。秦隋二帝並勞君,豈亦謂之上耶。
子華子世皆以爲贋書,而水心先生篤信,是何說也。水心講學雖不合於朱子,然其卓然之見,不可謂非魁儒。至於極口稱子華子,則好奇之過矣。孔藂子,世亦以爲贋書,然否
不敢謂其爲西京之書,亦并不類東京之書。然東發先生有言,其文筆雖卑弱,而義理頗醇。
廣東新語以韓瑗爲粵産,見否?何以與本傳不合?黃門之非粵産,㫁然無疑。據宰相世系表,其先在漢時居赭陽,是楚産。據本傳則唐時巳爲三原人,是秦産。而黃門爲潁川公仲良之子,卽襲其爵。潁川爲後周三水伯褒之子,當宇文時,五嶠阻隔,安得粵人北仕者?然則何以有此傳聞也?曰:黃門得罪之後,謫其子孫於廣州,意者後人畱居嶺外,遂以成訛也。
安成侯竇充,是漢文帝竇后父,遷、固皆失其名,乃見於唐史,而别乘以爲竇消,不亦妄乎?
遷、固皆不志竇侯之名,自是無考。若唐史則一見於宰相世系表,再見於竇建德傳,此本之竇氏世譜,而不足爲據。按决錄志竇長君之名爲建,而不及其父,使有可攷,則决錄不應遺之矣。唐人早巳造竇侯之名,而宋之圖經又别爲之,則甚矣其不學也。
韓氏宰相世系表四人,瑗爲一族,休滉父子爲一族,宏爲一族,祇應三表,而今有四,何也?
是歐公之誤也。退之一支,其家無作宰相者,而今亦入之,故有四篇。宰相世系表之誤甚多,如劉氏則失去幽求之世系,而韓氏不應有愈之世系。又官爵名字多出六朝譜系之造作,蓋不可以縷陳也。
五代史鄭遨傳:遨故與李振善,後振仕梁貴顯,欲祿遨,遨不顧。後振得罪南竄,遨徒步千里往視。按李振傳無南竄事,
據振傳在唐時嘗自金吾將軍岀爲台州刺史,非以罪竄,特是左遷。然亦未嘗之任,而卽以其時去投梁。今云仕梁之後嘗南竄,則謬也。
尹洛淵源錄以范正獻公淳夫爲程子弟子,朱子亦疑之,而仍存之。先生始言其决非程門,何所據。以淳夫爲程門,本於鮮于綽,然淳夫集中絶無可證。淳夫但於温公稱門生,伊川則未之聞也。其薦程子疏並不言是師弟,而陳黙堂集有答淳夫後人書曰:以某所聞於龜山,乃知先給事之學與程門無不同。觀此言,則非師弟可知矣。
淳夫之諡,宋史不見,未知定於何時。
淳夫諡見於魏鶴山集,當是乾淳中所賜。元城先生諡亦在此時。紫薇言淳夫爲人極肖婦翁呂申公,而身後之諡與之同。想當時議諡者亦采紫薇,此叚公案也。退之謂荀、揚爲大醇。若是班乎。抑其中又有差也。荀子醇疵相間。然不可謂非孟子而下一人。故史記孟荀列傳可謂有見。揚子之學出於老氏。其源流本各殊,而粉飾之以孔氏。故荀子之參差於孟子。自是其病。而正亦是其本色所在。不肯附㑹揚子。摹擬諸經。乃是其摹擬司馬相如作賦之餘技,其中無得。蓋揚子之學,其於老氏亦淺。須知得老子之道者,漢初莫如張良,是以老氏之學成經濟。次之則汲黯,是以老氏之學成氣節。又次之則東陵侯蓋公之徒,是以老氏之學善其進退存亡於一身。最下斯爲揚子,其流極便是馮道,何可與荀子爭軒輊也。
經史問答卷十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