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漢光武皇帝紀卷第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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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06 01:26
後漢光武皇帝紀卷第五
袁宏
五年春二月丙午,大赦天下。
周建兄子誦以垂惠降劉紆,周建、蘇茂走下丕,建道死。
封孔子後孔安爲殷紹嘉公。
初,彭寵徴書至潞縣,有火災,城中飛出城外,燔千餘家,殺人甚多。寵堂上聞蝦蟇聲在爐火下,鑿地求之,無所得,數有變,恠卜筮及望氣者皆言兵當從中起,寵以其從弟子后蘭卿本上府所使來,故不相親也,今將屯於外。
寵奴子密等三人謀共刼寵。寵齋於便室,晝卧,三奴共縳著牀,告外吏:大王解齋。吏皆休,旦乃白事。乃從次呼諸奴婢,以寵教責問,便收縛,各置空室中。以寵聲呼其妻。妻入室,見寵縛,驚曰:奴反邪?奴格妻頭墼頰。寵曰:趣爲諸將軍辦裝。兩奴將妻入取物,一奴守寵。寵謂守奴曰:若小兒,我素所愛也,爲子密逼刼耳。解我縳出閣,則活矣。用女珠妻汝,家中財物皆以與汝。奴意解之,視戸外,見子密,聽其語,遂不解。子密將妻入取寵男女,悉閉室中,收金珠衣物,至寵所,裝之被馬六匹,使妻縫縑囊。昏夜後,解寵手,令作記告城門將軍,令遣子密等至子后蘭卿所,開城門出,勿稽留。書成,斷寵及妻頭,置縑囊中,馳詣闕,封子密爲無義侯。
寵尚書韓立、高宣等共立寵子午爲燕王,子后蘭卿爲將軍。數日,寵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。遵將兵誅寵支黨,漁陽遂平。
上嘉耿況之功,以其乆勞於邉,使光禄大夫樊密持節徴況還京師,賜以大第,甚見尊重。況年老多病,天子親數臨問,徴弇視疾。弇、舒並封列侯國,爲射聲校尉。復除二子廣、舉爲郎。諸子侍疾,並垂青紫,當世以爲榮。及薨,贈賜甚厚,謚曰列侯。子國以當嗣,辭曰:先侯愛少子霸,上䟽讓,天子許焉。國有籌䇿,數言邉事,天子器之,官至大司農。
三月,徙廣陽王良爲趙王。
山陽人龐萌爲更始兾州牧,與世祖謝躬俱平邯鄲。萌謂躬曰:劉公不可信也。躬以告世祖,世祖喻而安之。及上誅謝躬,而萌率衆降,上奪其衆,謂萌曰:前在邯鄲,知之何速邪?萌曰:
知之乆矣。萌爲人婉順,上親愛之,以爲侍中。甞對諸將曰:可以託六尺之孤,寄百里之命,龐萌是矣。使萌爲平狄將軍,與蓋延俱定梁、楚地。萌與延爭權,懼延譛巳,遂勒兵反。
夏,四月,平狄將軍龐萌反,襲蓋延,破楚相孫萌自號東平王,引兵與董憲、蘇茂合。上嗟歎曰:人不可知乃如是!下詔曰:吾甞於衆人中,言萌可爲社稷臣,將軍等得無笑吾言?老賊當族,其勵兵馬㑹睢陽。
六月,上幸蒙,龐萌、董憲、蘇茂等將三萬人攻挑城。挑城告急,上將輕騎二千,歩兵數萬,晨夜至亢父。百官疲倦,可且宿。上不聽,復行十里,宿任城。明旦,諸將欲攻賊,賊亦勒兵待戰,上令諸將不得出。是時吳漢兵在東郡,馳使召之。萌等驚曰:數百里晨夜行,以爲到當戰,而堅坐任城,致人城下,眞不可徃也。積二十餘日,吳漢到,乃進擊,大破之。萌、憲、茂復將數萬人屯昌慮,以兵拒新陽。吳漢進擊,破之,遂守昌慮。
是時河西隔遠,世祖都洛陽,未能自通,以隗囂稱漢年號,竇融等從受正朔。囂外受民望,内圖異計,遣說客張玄游說西河,言一姓不再興。今豪傑兢逐,雌雄未分,宜與隴、蜀合從,高爲六國之勢,下成尉他之事。融乃聚其衆而議之曰:漢承堯運,曆數延長,上之姓號,其見於天文,自前博物道術之士,言之乆矣。故劉子駿改易名字以應其占,此皆近事暴著所共見也。以人事言之,今稱天子者數人,而洛陽甲兵最強,號令最明,加以祖宗之重,百姓所歸服。天人之應如此,他姓未能爭也。衆皆以爲然。梁綂恐衆惑其言,乃刺殺玄。
是夏,竇融及五郡太守遣使詣闕。上先聞五郡全,實在隗囂、公孫述之間,常欲招引之。㑹得其表,甚悅,遣使拜融爲涼州牧,璽書襃納之。
秋八月,吳漢破昌慮,軍士高扈斬梁王紆降,蘇茂奔張歩,董憲、龐萌走之朐,漢復守之。
冬十月,上幸魯,使大司空祠孔子。
使耿弇諸將擊張歩,歩盛兵祝阿,列營鍾城。弇攻祝阿,㧞之,開其角,令奔鍾城,皆空壁走。將軍費敢以精兵守巨里,弇令軍中益治攻具,將攻巨里歩。濟南王費邑聞之,將兵救巨里。弇告諸將曰:此即所求者,野兵不擊,何以城爲?所以治攻具者,所以誘致邑耳。弇分兵守巨野,自與邑戰,大破之。弇乃收所斬級以歸,示巨里城中。城中恟懼,夜空城走。弇收其積聚,縱兵擊諸未下者,平三十餘營。
時張歩都劇,使弟藍將兵守西安。西安距臨淄三十里,弇引營居臨淄、西安之間。西安城小而兵精,臨淄名大而不實。弇令軍中曰:後五日攻西安。藍聞之,晨夜爲守備。至其夜半,令軍皆食。會明,至臨淄城。軍吏爭之,以爲攻臨淄而西安必救,攻西安,臨淄不能救。弇曰:然。吾故攻西安,今自憂城守,而吾攻臨淄,一日必㧞,何救之有?吾得臨淄,則西安孤,藍與劇斷絕,必復亡去,所謂擊一而得兩者也。且西安城堅兵精,攻之未可卒下,衆必多死傷。正使得其城,張藍引兵奔臨淄。如是,臨淄更強。勒兵慿城,觀人虚實。吾深入敵境,後無轉輸,旬日之間,不戰而困,諸君適不見是耳。弇遂攻臨淄,㧞之。張藍聞臨淄㧞,果將其衆走,
劇去臨淄九十里,弇令軍中無得掠劇下,須歩至臨淄乃擊之。歩聞弇言,大笑曰:以尤來、大彤十餘萬衆,吾皆破之,今大兵少於彼,又皆疲勞,何足破乎?弇上書曰:臣據臨淄,深壍壘,張歩必自來攻。臣以逸待勞,以實擊虚,旬日之間,歩首自可獲。上然其計。歩果與三弟故大彤帥董異將二十萬衆至臨淄。弇令都尉劉歆、太山太守陳俊勒兵城上,分陣城下。賊至北門,歆、俊兵皆反,歩等乘虚並入,攻弇營。弇登臺望之,見其營擾,乃下臺安之,旣而將精兵擊歩於東下,大破之。飛矢中弇股,引刀截之,軍中無知者。弇欲以疲歩兵,明日將戰,陳俊曰:歩兵多,且可須上至。弇曰:上至,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,反欲以賊遺君父邪?遂縱兵合戰,復大破之。弇度歩巳困,乃罷兵,置左右翼。歩夜果引去,伏兵夾擊死者,城中溝壍皆滿,得輜重二千餘兩。弇縱兵追擊,至鉅昧水上八十餘里,僵尸相屬。
後數日,上至臨淄勞軍,百官列坐。上謂弇曰:將軍正韓信也。韓信擊歷下以著名,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迹,此非齊西界邪?弇曰:歷下即歷城,在祝阿東五十里,皆齊西界也。上曰:
將軍嘗爲吾言,困上谷兵以擊涿郡、漁陽,進擊富乎、獲索,因東攻張歩,平齊地,以爲落落難合,今皆如將軍䇿有其志者,事竟成也。將軍有定齊之功,功出於大司馬,明如日月也。
張歩旣破走還劇,而蘇茂適至,讓歩曰:我南陽兵精,不可待茂邪?歩曰:負卿何言!兄弟走平壽。上曰:能相斬降者封之。歩乃斬蘇茂,肉袒軍門降。弇勒兵入城,?十二郡旗,各以本郡詣旗下,衆尚十餘萬,輜重七千餘兩,封歩爲安丘侯。
於是琅邪未平,徙陳俊爲琅邪太守。齊地素聞俊名,始入界,盗賊大散。頃之,張歩兄弟謀反,亡歸琅邪,俊擒討,盡誅之。上美其功,賜俊璽書曰:將軍元勲大著,威振青、徐,兩州有警,實得征之。俊撫貧弱,悉有義令,行郡中,百姓歌之。數上書自請擊隴、蜀,上報曰:東州新平,大將軍之功也。負海猾夏,盗賊之處,國家以爲重憂,且勉鎭撫之。初起太學官。
十二月,盧芳自稱天子,入居九原,畧有數郡。
初,上問來歙曰:今西州未附,子陽稱帝,吾方務靜關東西畧,未知所任,計將何如?歙因自請曰:臣甞與隗囂相遇關中,其人始建爲漢之計。今陛下聖德隆興,臣願得奉一節,開以丹青之信,囂必歸命,則公孫自亡,勢不足圖也。上然之,使歙持節喻指徃來數年矣。
於是歙復與馬援使喻隗囂。囂與馬援卧起,問京師善惡。援荅曰:前到京師凡數十見,毎待對,夜至天明,援事主未常見也。材德驚人,勇又非人敵,開心見誠,好醜無所隱,圖畫天下事,良備,量敵決勝,濶逹多大略,與高帝等。經學博覽,政事文辯,未覩其比也。囂曰:必如卿言,勝高帝邪?援曰:不如也。高帝大度,無可無下可。今上好吏事,動循軌度,又不飲酒,所不如也。囂大笑曰:若是,反不勝邪?囂雖内不信,不得巳,遣太子恂入侍,拜爲胡騎校尉,封鐫羗侯。援亦將家至京師,上書求將賔客屯田上林中,因宣揚國威,招來豪傑,以立尺寸之功。上許焉。
是冬,大司徒伏湛免,尚書令侯覇爲司徒。
霸字君房,河南密人也,矜嚴有威容,家累千金,不事産業,篤志詩書。成、哀間,仕爲郎。王莾時,歷職有稱,爲臨淮太守。莾敗,霸保郡自守,吏民安之。更始?,遣謁者徴霸,百姓老弱相擕啼泣,遮使者車,或當道卧,皆曰:願乞復留霸等朞年。民至,戒乳婦勿舉子,侯君當去,俱不能全耳。謁者恐霸就徴,失亡臨淮,於是不敢受璽書,具以狀聞。會更始敗,世祖即位,徴霸爲尚書令。是時朝廷新立,制度草創,政令有不便於民者,霸輙奏省之。
霸辟太原人閔仲叔,旣至,霸勞問之,不及政事。叔對曰:始得明公辟,且喜且懼。何者?喜於爲明公所知,懼於虚薄,不能宣益拾遺。今未越府,閫喜懼?半,親知政教,巳見掾吏,及見明公,喜懼皆去。何則?望明公問屬,何以明政美俗,調隂陽,訓五品,令宇内人安也。以叔爲不足問邪?不當辟也。如以爲任用而不使陳之,則爲失人。智者不私人以位,亦不失人,是以喜懼皆去。因自劾去。後博士徴,不至,終於家。
太子少傅王丹被徴將至,侯霸遣子昱迎拜之,丹下車荅拜。昱曰:家公欲與公俱定恩分,何爲拜子孫邪?丹曰:君房有是言,丹未許也。丹常受人言,有所薦及舉者有罪,丹坐免官,終不言。客甚慙,自絕於丹。丹俄爲太子太傅,使人呼客見之。何遇丹之薄也?客自安如故。其子有同門生遭親喪,白丹欲奔之,丹撻之五十。或問其故,丹曰:世稱鮑叔、管夷吾,次則百里奚、蹇叔,近則王陽、貢禹,歷載彌乆,如此其難也。張、陳凶其終,蕭、朱?其末。故勑子孫友道難立,非保愼不惑,焉能終乎?
丹字仲回,京兆下邽人。王莾時,連徴不至,避世隴西,隱居養志。家累千金,好施周急。毎歲時農畢,察強力多收者,載酒肴而勞之。其墯懶不收者,耻不獲勞,無不力田者。聚落化之,遂以殷富。閭里犯罪者,喻其父兄而致之法;喪憂者,量其資財,爲之制度。丹親任其事,行之十年,民皆敦厚。陳遵者,豪傑之士也。遵友人喪親,□縑百匹,丹獨送縑一匹,曰:如丹是縑,皆出機杼也。遵有慙色,欲與丹相結,丹未之許也。更始時,遵北使匈奴,過辭於丹。丹謂遵曰:俱遭亂世,唯我二人爲天地所遺。今子使絕域,無以相贈。贈子以不拜。其高抗不屈,皆此?也。衛尉銚期、執金吾冦恂亦慕而友之,名重當世。頃之,遜位,卒于家。
是歲,徴會稽嚴光、太原周黨。
光字子陵,少與世祖同學。世祖即位,下詔徴光。光變名姓,漁釣川澤。至是,復以禮求光,光不得巳,舁疾詣京師,上就見光曰:子陵不可相?邪?光卧而應曰:士固有執節者,何至相逼乎!天子欲以爲三公,光稱病而退,不可得而爵也。
黨字伯況,舉動必以禮。赤眉之亂,所在殘破,至太原,聞黨德行,不入其邑,由是名重天下,三徴然後至。黨着短布單衣,穀皮綃頭,見於尚書,欲令黨改冠服。黨曰:朝廷本以是故徴之,安可復更邪!遂見自陳,願守所志。上聽之。詔曰:許由不仕有唐,帝德不衰;夷、齊不食周粟,王道不虧。不忍使黨乆逡巡于汙君之朝。其賜帛四十匹,遣歸田里。博士范升奏毀黨曰:臣聞堯不須許由、巢父而天下治,周不待伯夷、叔齊而王道成。巍巍蕩蕩,至今不絕。臣伏見太原周黨,使者三聘乃肯就車。陛下親見詣庭,黨伏而不謁,□蹇自高,逡巡求退,釣采華名,以誇主上。臣愚以爲黨等不逹政事,未足進用。臣願與黨並論雲臺之上,考試圖國之道,不如臣言,請伏虚誣之罪。書奏,天子示公卿。詔曰:自古堯有許由、巢父,周有伯夷、叔齊,自朕高祖有南山四皓,自古聖王皆有異士,非獨今也。伯夷、叔齊不食周粟,太原周黨不食朕禄,亦各有志焉。黨旣退,著書上下篇,終於沔池。百姓賢而祠之。
是時,太原王霸、北海逢萌亦隱居養,俱被聘。霸到尚書,拜不稱臣。問其故,荅曰:天子有所不臣,諸侯有所不友。遂以疾歸。茅屋蓬戶,不厭其樂。萌少給事亭長,慨然歎曰:大丈夫焉能爲人役哉!遂去就師。聞王莾居攝,子宇諫,莾殺之。萌,㑹友人曰:三綱絕矣,禍將及人。即解衣冠挂東都城門,將家屬客於遼東。天下定,乃還琅邪不其山中,以德讓導鄰里,聚落化之。詔書徴萌上道,迷不知東西。萌曰:朝廷所以徴我者,以吾聦明?智,有益於政耳。今方面尚不知,安能濟政!即歸。後連徴不起。
袁宏曰:夫金剛水柔,性之别也;員行方止,器之異也。故善御性者,不違金水之質;善爲器者,不易方員之用。物誠有之,人亦宜然。故肆然獨徃,不可襲以章服者,山林之性也;鞠躬履方,可屈而爲用者,廟堂之材也。是以先王順而通之,使各得其性,故有内外隱顯之道。爲末世凌遲,治亂多端,隱者之作,其流衆矣。或利競滋興,靜以鎭世;或時難迍邅,處以全身;或性不和物,退以圖安;或情不能嘿,卷以避禍亂。凡之徒有爲而然,非眞性也。而有道之君皆禮而崇之,所以抑進取而止躁競也。嗚呼!世俗之賔,方抵掌而擊之,以爲譏笑,豈不哀哉!
自王莾末,天下旱蝗,稼榖不成。至建武之?,一石粟直黄金一斤,而人相食。二年秋,野榖旅生,野蠶成繭,民收其實以爲衣糧。是歲野穀生漸少,南畆益墾矣。六年
春正月丙辰,改春陵爲章陵,復比豐、沛。
劉隆等破舒城,斬李憲。
二月,吳漢㧞朐城,董憲、龐萌逃出,漢執其妻子。憲流涕謝吏士曰:妻子皆巳得矣,乆苦諸公將十餘騎欲從間道詣上降,追兵至,皆斬之。於是天下粗定,唯隴、蜀未平。
上乃休諸將於洛陽,分軍士於河内,數置酒會諸將。輙加賞賜。毎幸郡國,見父老掾吏,問數十年事,吏民皆驚喜,令自以見識,各盡力命焉。?軍旅間賊檄日以百數,上猶以餘暇講誦經書,自河圖、洛書、䜟記之文,無不畢覽。
王元說隗囂曰:天下成敗未可知,天水完富,士馬最強,宜北取西河,東收關中,按秦舊迹,表裏河山,元請以一丸泥爲大王東封函谷關,此萬世之一時也。旣不能爲此,且畜養士馬,據隘自守,曠日持乆,以待四方之變。圖王不成,其弊猶足以霸。要之,魚不可以脫於泉,一失權柄,神龍還與螾同。前更始都長安,四方嚮應,以爲眞定也。一朝壞敗,大王㡬無所據。今南有公孫,北有文伯,江湖海濵,王公十數,而欲信儒生之語,棄千乘之基,羈旅危國,以求安全,是由覆車之軌,計之不可者也。囂心然之。
是時公孫述遣兵出江關,敗南郡,上因欲天水伐蜀,從褒斜。江關路遠而多阻,莫若從西州,因便以舉,則兵強財富。囂雖遣子入侍,而心懷兩端,常思王元之言,欲據一方,不欲早定。乃復上書,盛言蜀道危險,棧閣敗絕,丈人之地,則不得通。述性嚴酷,上下相患,須其罪惡孰著,大呼嚮應之勢也。
來歙素剛,聞囂有異議,遂發憤賁囂曰:國家以君爲知臧否,曉廢興,故爲手書以暢聖意。旣遣伯春,復用邪惑之言,族滅之計,叛主負子,背忠信,傷仁義,吉凶之決,在於今日。欲前刺囂,而左右兵多,囂欲害歙,歙持節就車,囂逾怒,欲殺歙。王遵諫曰:愚聞爲國者,愼名與器,爲家者畏怨重禍。名器俱愼,則下伏其令;怨禍不輕,即家受其福。今將軍遣子質漢,而外懷他心,名器逆矣;旣違其命,又殺其使,輕怨禍矣。古者列國兵交,不絕其使,所以重兵貴和而不任戰也。春秋傳曰:交兵使通可也,何況持王命質而犯之哉!上不合於正義,内不周於長利,茍行盗賊之短䇿,又何是非之能識?加以伯春委身巳在闕庭,而屠漢使,此踐機試劒,授刃於頸也。君叔雖單居,陛下之外兄也,屠之未損於漢,而隨以族敗。昔宋執楚使,遂有易子之禍。小國猶不可辱,況萬乘之主乎!歙知黨多在西州,救助非一,遂得免。王遵亦豪傑士也,旣而降漢,封上雒侯。
初,囂問班彪曰:徃者周亡,戰國並爭,天下分裂,數世然後始定。意者縱横之事復起於今日乎?將承運迭興,在一人也?願先生論之。對曰:周之興廢,與漢不同。周立爵五等,諸侯從政,本根旣㣲,枝葉強大,故其末流有縱横之事,其勢然也。漢家乘秦之制,郡縣治民,臣無百年之柄。至成帝假借外家,哀、平短祚,國嗣三絕,危自上起,傷不及下。故王氏之貴,傾擅朝廷,能竊號位,而不根於民,是以即眞之後,天下莫不引領而思漢。十餘年間,天下中外騷擾,遠近俱發,假號雲合,咸稱劉氏,不謀而同辭。方今雄傑跨州城者,皆無七國世業之資。詩云:皇矣上帝,臨下有赫。監視四方,求民之瘼。今民謳吟思漢,嚮仰劉氏,巳可知矣。囂曰:先生言周、漢之勢可也,至於但見愚民習識劉氏姓號之故,而謂漢家復興,踈矣。昔秦失其鹿,劉季逐而得之,時民復知漢乎?
彪旣感囂言,又?狂狡之不息,廼著王命論以救時難,曰:
昔在帝堯之禪,曰咨爾舜,天之歷數在爾躬。舜亦以命禹,洎于稷、契,咸佐唐堯,光濟四海,奕世載德,至於湯武,而有天下。雖遭遇異時,而禪代不同,至於應天順民,其揆一也。故劉氏承堯之祚,氏族之世,著乎春秋。唐據火德,而漢紹之。始起沛澤,則神母夜號,以彰赤帝之符。由是言之,帝王之祚,必有明聖顯懿之德,豐功厚利積累之業,然後精誠通乎神明,流澤加乎生民,故能爲鬼神所福嚮,天下所歸徃。未見運世無本,功德不紀,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。世俗見高祖興於布衣,不逹其故,以爲適遭暴亂,得奮其劔,遊說之士,至比天下於逐鹿,捷者幸而得之,不知神器有命,不可以智力求。悲夫。世亂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。若然者,豈獨闇於天道哉。又不覩之於人事矣。
夫饑饉流離,單寒道路,思有短褐之襲,擔石之蓄,所願不過一金,然終不免轉死溝壑。何則?貧窮亦有命也。況乎天子之貴,四海之富,神明之祚,可得而妄處哉。故遭罹厄會,竊其權柄,勇如信、布,強如梁、籍,成如王莾,然卒潤其湯鑊伏質,烹俎分裂,又況么麽不及數子,而欲晻姦天位者乎!是故駑蹇之乘,不騁千里之路;鷰雀之儔,不奮六翮之用;楶梲之材,不荷棟梁之任;斗筲之子,不秉帝王之重。易曰:?折足,復公餗。言不勝其任也。
當秦之末,豪傑兵推陳嬰而王之,其母止之曰:自吾爲子家婦而世貧賤,今卒富貴,不祥。不如以兵屬人。事成,少受其利,不成,禍有所歸。嬰從其言,而陳氏以寧。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,劉氏之將興也。是時陵爲漢將,而毋獲於楚。有漢使來,陵母見之,謂曰:願告吾子,漢王長者,必得天下,子謹事之,無有二心。遂對漢使伏劍,以國勉陵。其後果定於漢,陵爲宰相,封侯。夫以匹婦之明,猶能推事理之致,探禍福之機,全宗祀於無窮,垂冊書於春秋,而況大丈夫之事乎?是故窮逹有命,吉凶由人,嬰毋知廢,陵母知興。審此二者,帝王之分決矣。
蓋在高祖,其興也有五:一曰帝堯之苗裔,二曰體貌多奇異,三曰神武有徴應,四曰寛明而仁恕,五曰知人善任使。加以信誠好謀,逹於聽受,見善如不及,用人如由巳,從諫如順流,趨時如響起。當食吐哺,納子房之䇿;濯足揮洗,揖酈生之說。悟戍卒之言,斷懷土之情,高四皓之名,割肌膚之愛。舉韓信於行陣,收陳平於亡命,英雄陳力,羣䇿畢舉。此高祖之大畧,所以成帝業也。若乃靈瑞符應,又可畧聞矣。初,劉媪姙高祖而夢與神遇,震電晦□,有龍蛇之恠。及長而多靈,有異於衆。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,吕公觀形而進女。秦始皇東遊以厭其氣,吕后望雲而知其所處。始受命則白蛇分,西入關則五星聚,故淮隂留侯謂之天受,非人力。
歷古今之得失,驗行事之成敗,稽帝王之世運,考五者之所謂,趣舎不厭斯位,符應不同斯度,而苟昧權利,越次妄據,外不量力,内不知命,必喪保家之主,失天年之壽,遇折足之凶,伏斧?之誅。英雄誠知其覺寤,畏若禍戒,起然遠覽,淵然深識,收陵、嬰之明分,絕信、布之覬覦,拒逐鹿之瞽說,審神器之有授,無貪不可幾,爲二母之所笑,則福祚流於子孫,天禄永終矣。
囂不寤。彪乃轉之河西,大將軍竇融諮訪焉。
彪字叔皮,右扶風安陵人。成帝時,彪姑爲婕妤,諸父昆弟貴幸當世。父稚,王莾時爲廣平太守,莾攝政,欲文致太平,使侯者分行風俗,采頌聲。稚無所上,被劾爲延陵園郎。由是班氏不顯莾朝。彪、㓜好學,家有賜書,内足於財,好古之士,父黨揚子雲巳下莫不造其門。年二十而天下亂,因避地西州。
及囂將背漢,竇融與書責讓之曰:將軍當厄㑹之際,乘不利之時,承事本朝,委身於國,忠孝冠周、霍,德讓配吳札,融等所以服高義,願爲役者也。忿悁之間,改節易圖,百年累之,一朝毀之,豈不惜乎!殆執事者貪功建謀,以至於此,融竊痛之。融聞智者不危衆以舉事,仁者不違義以要利。初事本朝,稽首北面,忠臣節也;及遣百春,垂涕相送,慈父恩也。俄而背之,謂吏士何?忍而出之,謂留子何?自起兵以來,轉相攻擊,城郭皆爲丘墟,生民轉於溝壑。今其存者,非?刃之餘,則流亡之孤。今傷痍之體未愈,哭泣之聲未絕,幸賴天運少還,而大將軍復重其難,是使瘡痍不得遂瘳,㓜孤復見流離。庸人且爲流涕,況仁者乎!惟將軍省察之。囂不納。融乃與五郡太守請師期,世祖嘉美之。
夏,四月,上幸長安,謁園陵。
諸將議欲延囂日月之期,許爵其將帥,以散其謀。祭遵曰:囂姦計乆矣,今若案兵引日,則其謀益深,而公孫得固其姦謀,不如遂進。上從之,遣吳漢取弇,諸將從隴道擊蜀。隗囂使王元據隴坻,伐?木以塞隴道。諸將與戰,不利,還屯三輔。
馬援上書曰:援自念事陛下本無公輔之薦,左右之助,臣不自陳,陛下何因聞之?故臣不復避瞽言,昧死陳誠。臣與囂徃爲知交,今聞與來歙書,深更怨臣,自計 無負於囂,遣臣東謂臣曰:僕北面稱臣,加以本欲爲漢,足下徃觀其政,於汝意可,即專心矣。臣還,報以赤心,欲囂善耳,非欲䧟於非義也。囂自挾姦心,盗憎主人,反欲歸怨於臣,臣欲遂退?不言則無以報陛下。願詣行在所,得露心腹,陳滅西州之術,然後退就壟畆,飯蔬飲水,隨四民之職,死無所恨。上報許。援東詣京師,具言擊囂之計。上大悅,謂援曰:吾方西誅隗囂,待詔勉卒所志。
是時建威將軍耿弇屯漆,征虜將軍祭遵屯汧,征西將軍馮異屯上林,大司馬吳漢在長安,中郎將來歙堅領衆軍在安民。援始將突騎五千匹,諸將毎疑議,更請呼援,咸敬重焉。而來歙深與援善。
囂復上䟽曰:吏民聞大兵卒至,驚恐自救,臣囂不能禁止。兵雖有大利,不敢廢臣子之節,親自追還。昔虞舜事父,大杖則走,小杖則受。臣雖不敏,不敢不勉。今臣之在本朝,如遂䝉恩,更得洗心,死骨不朽。有司以囂慢,誅其子恂。上不忍,復使歙至汧,賜囂書曰:昔柴將軍與韓信書云:陛下寛仁,雖有亡叛而後歸。輙復泣號,不誅也。故復賜書,深言,則似不遜,畧言則事不決。今若束手,復遣恂弟詣闕,有全爵禄之福。吾年巳三十餘,在甲兵中十年,厭浮語虚辭,即不欲,勿報。囂知世祖籌之明,乃遣使稱臣於蜀。公孫述以囂爲朔寧王,數遣兵助囂。
太原人温序爲護羗校尉,行歩至襄武,爲囂將苟宇所執,欲生降之,謂序曰:并勢力,天下可圖也。序曰:受國重任,本當効死,義不貪生。宇復曉喻序,序怒叱之曰:虜何敢脅漢將!左右欲殺之,宇止之曰:義士欲死節,賜劔令自裁。序受劒,銜?歎曰:旣爲賊所迫,無令?汙土。遂伏劒。上聞而憐之,賜洛陽城旁塜地榖千斛,縑五百匹,除序子壽爲郎,遷鄒平侯相。夀夢序告之曰:乆客思鄕里。壽即棄官上書,乞將序骸骨葬舊塋。詔許焉。
冬十二月癸巳,詔曰:間者以軍旅未解,用度不足,故行十一之稅。今徃徃屯田,其令郡國田租三十稅一,如舊制焉。
馮異在關中,乆求還京師,上不聽。有人上書言馮異專制關中,威福自由,號咸陽王。上以章示異,惶恐謝曰:臣本諸生,遇受命之會,過䝉顧盻,充備行伍,班大將,爵爲通侯。雖受任方面,豫有㣲功,此皆國家謨謀,非臣所及也。臣伏自思惟,奉承詔㫖,則戰無不剋;率臣私心,則未甞不悔。陛下獨見之明,乆而益遠,乃知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。當兵革始起,豪傑競逐,臣在傾側之中,尚無過差之志,況天下平定,上尊下卑者乎!誠宜謹守愚忠,以自終始,伏願明主知臣素心。詔曰:將軍之於國家,義則君臣,恩猶父子,何嫌何疑而有懼意!
是冬,馮異、岑彭朝京師,上謂公卿曰:馮將軍是我兵起時主簿也。使中黄門賜異珍寳衣服。詔曰:倉卒無蕪蔞亭豆粥,呼沱河麥飯也。異謝曰:臣聞管仲謂桓公曰:願君無忘射鉤,臣無忘檻車。齊國賴之。臣願陛下無忘父城,則百寮䝉恩,天下幸甚。後遣異將妻子西,彭亦數宴見,厚加賞賜。旣而還。南使過家,上先人冡。詔大長秋朔望問夫人起居,
詔諸侯就國。耿純上書願奮擊公孫述,又陳前在東郡誅涿郡太守朱英親屬,涿郡誠不自安。乃更封純爲東光侯。上曰:
文帝謂周勃曰:丞相吾所重也。君爲我率諸侯就國,今亦然哉。紀遂就國,弔死問傷,國中愛之。
袁宏曰:夫萬物云爲,趣舎不同,愛惡生殺,最其甚大者也。縱而不一,亂亡之道。故明王制設號令,所以一物心而治亂亡也。今誅惡之臣,内懼私憾,不慮其弊,從而易之,是下用情而法不一也。不一則多變,多變則害生。故王者之所保,在於法一而不變乎?靈壽侯邳彤薨,
世祖旣平邯鄲,遣任光還信都,更封陵鄕侯李忠爲中水侯,遷丹陽太守,治甚有稱,爲天下第一。後漢光武皇帝紀卷第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