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方合論叙-轻识

西方合論叙

香光子避囂山刹，修習淨業。有一禪人，濶視高歩，過舍而譚。見案上有石頭居士新?《淨土合論》，閱未終篇，抗聲言曰：「若論此之法門，原用接引中下之根。何者？中下根人智慧輕微、業力深重，以憶佛?佛，?生淨土，如頑石附?，可以到岸，誠宜?佛。至于吾輩，洞了本源，此心?是佛，更于何處覓佛？此心?是土，更于何處見土？于實際理中，覓生佛、去來、生死三世之相，無一毛頭可得，纔說成佛，已是剰語，何得更有分淨分穢、捨此生彼之事？若於此處悟得，是自在閒人，?滛怒痴皆是阿彌平等道塲，如如不動。何乃舍却巳佛，拜彼金銅？且謂悟與未悟，皆宜修習，無事生事，吾所不曉。」香光子聞而太息曰：「若汝所言，止圖口角圎滑，不知一舉足將墜于火坑也。生死無常，轉盻?至，如何熟記宗門見成相似之語，以爲究竟？都云：『我已成佛，不必?佛。』若約理而言，世間一?一虱，皆具有如來淸淨覺體，無二無别。乃至諸佛成等正覺，證大?槃，本體未常增得一分；衆生墮三塗，趨生死?，本體未常减却一分。如如之體，常自不動；生死?槃，等是妄見；亦無如來，亦無衆生。于此證入，亦無能證之人，亦無所證之法，冺絶心量，超越情有；大地無寸土，佛之一字，向何處安著？至于進修法門，于無修證中修證，于無等級中等級，千差萬别。雖位至等覺，尚不知如來舉足下足之處。從上祖師，所以呵佛斥教，一切皆遮者，止因人心執滯教相，隨語生解，不悟言外之本體，漫執語中之方便；一向說心說性、說空說?、說頓說漸、說因說果，千經萬論無不通曉；及問渠本命元辰，便將經論見成語言抵對，除却見成語言，依舊?然無措，所謂數他家寶，巳無分文。其或有眞實修行之人，不見佛性，辛苦行持，如盲無?，止?人天之果，不生如來之家。于是諸祖知其流弊，遂用毒手，剗其語言、塞其解路、拶其情識，令其苦叅宻究，逆生滅流，生滅情盡，取捨?空，始識得親生父母、歷劫寶藏。却來看經看教，一一如道家中事；然後如說進修，以佛知見，淨治餘習。拜空花之如來，修水月之梵行，登陽燄之階級，度谷響之衆生，不取寂證，是謂佛種。止如杲日當空行大王路，不同長夜趨走攀荆墮?，豈謂一悟之後?同極果，如供奉問岑大蟲：『果上涅槃，天下善知識證否？』岑曰：『未證。』奉曰：『何以未證？』岑曰：『功未齊于諸聖。』奉曰：『若爾，何得名爲大善知識？』岑曰：『明見佛性，亦得名爲善知識也。』弘辨禪師曰：『頓明自性，與佛同儔。然有無始?習，故假對治，令順性起用，如人?飽不一口便飽。』潙山曰：『初心從緣，頓悟自理，猶有無始曠劫?氣未能頓淨，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，?修也。不可别有法，教渠修行趣向。』若論諸祖師爲人之處，壁立萬仞，大火聚中，觸之?爛；刀鎗林裏，動着便燒；未曾開口，巳隔千里萬里，至機緣之外，平實商量，未常盡絶階級，盡遮修行。《傳燈錄》中分明詳悉。大慧中峰，言教尤爲?切，血?勸?，惟恐空解著人，墮落魔事。何曾言一悟之後，不假修行，頓同兩足之尊，盡??槃之果？後世不識教意，不達祖機，乃取喝佛罵祖破膽險句，以爲行持。昔之人爲經論所障，猶是襍食米麥，不能運化；後之人飽記禪宗語句，排因撥果，越分過頭，是日取大黃巴豆，以爲茶飯也。自悞悞人，弊豈有極？是以?入此門，便輕十方如來，莫不自云：『無佛可成，無行可修。』見人?佛，則曰：『自性是佛。』見人修淨土，則曰：『?心是淨。』言叅禪則尊之九天之上，言?佛則蹂之九地之下。全不思叅禪?佛，總之爲了生死，同是出苦?之橋梁，越界有之寶筏，事同一家，何勝何劣？叅門之中，所悟亦有淺深；?佛之衆，所修亦有高下，如何執定叅者?是上根，?者便爲中下？「自達摩西來，立此宗門，已云二百年後，明道者多，行道者少；說理者多，通理者少。今《傳燈錄》中，如麻似粟，同云入悟，其實逈别。至如般若緣深，靈根夙植；伽陵破卵，香?絶流；或見根宗于片言，或顯威用于一喝，一聞千悟，得大總持；或有懷出世之心，具丈夫之志，舍彼塵情，究此大事，不怙小解，惟求實知，臥薪?膽，飮冰吞檗，如此三十年、四十年後，或遇明師，痛與針劄，偷心死盡，心華始開。此後又須潛行宻修，銷融餘習，法見尚捨，何况非法。若趙州除粥飯是襍用心；湧泉四十年，尚有走作；香林四十年，打成一片，兢兢業業，如䕶頭目，?至煙銷?滅，自然一?不生業不能繫，生死之際隨意自在。詰其所證，恐亦未能超于上品上生之上。何以明之？龍樹菩薩，宗門之?祖也，得大智慧、具大辯才，住持佛法，故世尊數百年前，于楞伽會上?爲授記，然亦不過曰證初歡喜地，往生安樂國而巳。而《觀經》中上品上生，生于彼間，一刹那頃亦證初地。今宗門諸大祖師，縱使見離葢纒，語出窩臼，豈能?過龍樹？龍樹巳悟無生無相之義，巳具不墮階級之見，而生于安養，與上品上生所證之果正等，則禪門諸人所證，豈能獨過？良以上品上生，解第一義，?同禪門之悟；深信因果，?同禪門之修，止是?佛往生别耳。然吾以爲禪門悟修之士，既不能取無餘?槃同于如來，又不肯取有餘?槃同于二乗，必入普賢行願之?。若不捨一身受一身，濟度衆生，則當從一刹至一刹，供養諸佛；既見諸佛，還同往生。究?與上品上生，止在鴈行伯仲之間，何以高視祖師，輕言淨侣？其或悟門巳入，休歇太早，智不入微，道難勝習，一?不盡，?是生死之根，業風所牽，復入胞胎。如五祖戒出爲東坡、靑草堂再作魯公。隔因之後，隨緣流轉，道有消而無長，業有加而無減。總般若緣深不落三塗，而出房入房，亦太辛苦！還視中下往生之衆，巳天地不足喻其否㤗矣！「况後世宗風日衰，人之根?亦日以劣，?心既多不眞，功夫又不純一；偶于佛祖機鋒，知識語言，或悟得本來成佛處，當下?是處，意識行不到，語言說不及處，一切不可得，?不可得亦不可得處，將古人語句和會無不相似。既得此相似之解，?云：『馳求已歇，我是無事道人。』識得煩惱如?，則恣情以肆煩惱；識得修行本空，輒任意以壞修行；謂?本空也，反舍?而取慳；謂忍本空也，反聽隨而?忍；言戒則曰：『本無持犯，何必重持輕犯？』言禪則曰：『本無定亂，何必舍亂取定？』聽情順意，踏有譚空；既云法尚應捨，何爲復取非法？既云眞亦不求，胡爲舍之求妄？既云修觀習定，皆屬有爲之迹，何獨貪名求利，偏合無爲之道？愛憎毁譽之火，纔觸之而?高；生老病死之風，微吹之而已動。爭人爭我，說是說非，甚至以火性爲氣魄、以我慢爲承當、以譎詐爲機用、以誑語爲方便、以放恣爲游戲、以穢言爲解粘，讚歎破律無行之人，?弄繩趨尺歩之士。偏顯理路，故窮?極妙，莫之踪跡；盡剗行門，故縱意任心，無復䂓矩。口言往生是小乗法，令人修習，巳乃晏然。或至經年不拜一佛、經年不禮一懴、經年不轉一經，反看世間不必有之書，行道人不宜行之事。使後生小子，專逞聰明，惟?見解，纔有所知，?爲一超?入，更復何事？輕狂傲慢，貢高恣雎；口無擇言，身無擇行。父既?讐，子遂行劫；寫?成馬，展轉差?。不?世間情欲無涯，隄之尚溢，如何日以圎滑之語，大破因果之門，决其防藩，?以必流。自悞悞人，安免淪墜！若不爲魔所攝，定當?陷三途，刀山劍樹，?其前因；披毛戴⾓，酬還宿債。「莫云：『我是悟達之人，業不能係。』夫謂業不能係，非謂有而不有，正以無而自無。生既隨境?動，死安得不隨業受生？?前一?嗔相，?是恠蟒之形；?前一?貪相，?是餓鬼之種。無形之因?甚小，有形之果?甚大。一?之微，識田持之，歷千萬劫終不遺失。如一比丘，以智慧故，身有光明；以妄語故，口流蛆蟲。一言之微，得此惡果，雖有智慧，終不能消。况今無明煩惱，熾然不斷，欲以相似見解，消其惡業，冀出三塗，無有是處！嚮使此等，不得少以爲足，常如說以修行，終不自言我巳悟了?心是佛，豈可復同中下?佛求生，了達生本無生，不妨熾然求生，?心是土，蓮邦不屬心外，不釋禮拜、不舍?誦，智力行力，雙轂並進，方當踞上品之蓮臺，坐空中之寶閣，朝飯香積，夕遊?月。囘視胎生之品，彳亍寶地，不聞法語、不見法身，象馬難羣，雞鳯非?，何况人天小果，甕中蚊虻者哉！而乃空腹高心，着空破有。卒以偏執之妄解，攖非常之果?；不與阿彌作子，却爲?羅之囚；不與淨衆爲朋，却與阿旁爲伍；棄寶林而行劍樹，舍梵音而聽呌號。究其所受，尚不能與世間無知無見之人，行少善事、作少功德，生于人天者等。毫髪有差，天地懸隔，可不哀歟？「然則宗門中人，上之未必能超于上品上生，而下之巳墮三塗。故知此道險難，未易行遊，成則爲佛，敗則爲魔；王虜分于彈指，?烹别于?毫。苦樂之分，宜早擇矣！况今代悟門一脈，不絶如綫，禪門之中，寂寥無人，止有二三在家居士，路途端?，可以流通此法。然既爲居士，不同沙門釋子猶有戒律縛身，方?身大火之中，浸心煩惱之?，雖于營幹世事內，依稀得一入門；而道力甚淺，業力甚深，?極粗莫如滛殺之業，猶不能折身不行，何况其細？生死之門，安能脫然？徒見豪奢如于頔；奸惡如吕惠?、夏竦；躁進如張天覺；風流艶冶如白樂天、蘇子瞻等，皆列于《傳燈》，便謂一切無礙。不知從上諸人，雖具正見，若謂其從此不受分叚，業不能係，吾未敢許，方當長夜受?，未有了期。故知，?佛一門，于居士尤爲?緊。業力雖重，仰借佛力，免于沉淪，如負債人藏于王宫不得抵償。既生佛土，生平所悟所解，皆不?捐。生死催人，出息難保，早?歸路，免致忙亂。縱使志在叅禪，不妨兼以念佛。世間作官作家，猶云不礙，况早晩禮拜?誦乎？且借?佛之警切，可以提醒叅禪之心；借叅門之洞徹，可以堅固淨土之信，適兩相資最爲穩實。如此不信，眞同下愚。「石頭居士，少志叅禪，根性猛利，十年之內，洞有所入，機鋒迅利，語言圎轉，?常與人論及此事，下筆千言，不踏祖師語句，?從胸臆流出，活虎生龍，無一死語，遂亦自謂了悟無所事事。雖世情減少，不入塵勞，然嘲風弄月，登山玩水，流連文酒之塲，沉酣騷雅之業；?慢疎狂，未免縱意，如前之病，未能全脫。所幸生死心切，不長陷溺；痛?見境生心，觸途成滯，浮解實情，未能相勝，悟不修行，必墮魔境，佛魔之分只在頃刻。始約其偏空之見，渉入普賢之?；又思行門端的，莫如?佛。而權引中下之?，未之盡破；及後博觀經論，始知此門，原攝一乗，悟與未悟，皆宜修習。于是採金口之所宣揚，菩薩之所闡明，諸大善知識之所?揮，附以已意，千波競起，萬?橫流，詰其滙歸，皆同一源。其論以不思議第一義爲宗、以悟爲?；以十二時中持佛名號，一心不亂，??相續爲行持；以六度萬行爲助因；以深信因果爲入門。此論甫成，而同叅?心持戒?佛者，遂得五人，?欲流通，以解宗教之惑。「香光識劣根微，久爲空見所醉，縱情肆志，有若狂?。去年沈湎之夜，親遊鬲子地獄，烈火洞然，見所熟譚空破戒亡僧，形容尫?，跛足而過，哭聲震地，殆不忍聞。及寤身毛爲竪，遂亦?心歸依淨土；後讀此論，宿?冰釋。所以今日不憚苦口，病夫知醫、浪子憐客，汝宜盡剗舊日知見，虚心誦習，自當有入。生死事大，莫久遲?！」于是禪人悲淚交集，自云：「若不遇子，幾以空見賺過一生。子生我矣！」懇求案集，作禮而去。時萬曆?子仲春之廿有三日也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