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状元孟子传卷第二十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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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2-05 20:16
张状元孟子传卷第二十五
皇朝太师崇国文忠公临安府盐官张 九成子韶
孟子曰。仕非为贫也。而有时乎为贫。娶妻非为养也。而有时乎为飬。为贫者辞尊居卑。辞冨居贫。辞尊居卑,辞冨居贫。恶乎宜乎。抱?击柝。孔子甞为委吏矣。曰。㑹计当而巳矣。甞为乗田矣。曰。牛羊茁壮长而巳矣。位卑而言髙,罪也。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,耻也。
余观孟子此章,士大夫仕宦,其可不审处乎?夫有为贫而仕,有为道而仕,不可不辨也。为贫而仕者,以家贫亲老也。其仕主于为贫,不主于行道也。是故辞尊居卑,辞冨居贫,抱?击柝之职,?所甘心焉。谨启闭,严廵惊,其职尽矣。若治乱非所与知也,是故简?之诗有左手执籥,右手秉翟,赫如渥赭之美,而君子阳阳有左执翿,右招我游敖,其乐只且之说。盖为贫而仕?伶官之贱,有所不屑尽执籥执翿秉翟之职,不愧其禄而巳。其色如赭,其乐只且,盖以无愧也。此诗所以谓之贤者,又谓之君子,以其为贫而仕,无愧于心也。孔子为贫而仕,甞为委吏,则㑹?尽其职,甞为乗田,则牧养尽其职,圣人之道,盖在于此。若夫立乎人之本朝,乃为行道而仕也,非为贫也。致君泽民于尧舜,措人人于太平,此其职也。諌不行,言不听,膏泽不下于民,则当舎之而去,乃偃然在位,惟恐失之,天下可耻,莫大于此。故士君子知时之不可有为,则委心俯首于抱?击柝之贱,乗田委吏之职,伶官乐人之微,尽心其事,求禄以养亲焉,不敢叨据公?之位,恐道之不可行,而为天下之大耻也。呜呼,圣贤大训,岂不昭灼,而鄙夫患失,夸者死权,以苟得为心,以侥幸为志,纡朱曵紫,拥节执圭,无一?于君民,乃自以谓得志,而不知其耻有过于市朝之挞也。孟子此意,以商鞅、驺忌、孙膑、苏秦、张仪、稷下诸人立乎人之本朝,而以隂谋诡计,纵横捭阖,卓异荒唐为事业,或?相位,或坐辎车,或佩六印,或据康庄,扬扬以为得计。以圣贤之道观之,其耻有过于此者乎?然则士君子仕宦为贫,则当居米盐筦库之职,以无愧其心;为道,则当尭舜君民,太平一丗可也,曷可妄据?相之位乎?孟子为賔师,则盘礴于齐,一为齐?,不旋踵而致仕,盖为此也。
万章曰:士之不托诸侯,何也?孟子曰:不敢也。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,礼也。士之托于诸侯,非礼也。万章曰:君餽之粟则受之乎?曰:受之。受之何义也?曰:君之于氓也,固周之。曰:周之则受,赐之则不受,何也?曰:不敢也。曰:敢问其不敢,何也?曰:抱?击柝者,?有常职以食于上,无常职而赐于上者,以为不恭也。曰:君餽之则受之,不识可常继乎?曰:缪公之于子思也,亟问,亟餽鼎肉。子思不恱于卒也,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,北面?首,再拜而不受。日:今而后知君之大马畜伋,盖自是台无餽也。恱贤不能举,又不能养也,可谓恱贤乎?曰:敢问国君欲养君子,如何斯可谓养矣?曰:以君命将之,再拜?首而受。其后?人继粟,庖人继肉,不以君命将之,子思以为鼎肉,使巳仆尔亟拜也,非养君子之道也。尭之于舜也,使其子九男事之,二女女焉。百官牛羊仓?备,以养舜于畎畒之中,后举而加诸上位,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。此一篇大抵辨正名分,以为士子辞受之大节。夫诸侯失国,当托于诸侯,?侯寓于卫,淳于公寓于鲁是也。士非诸侯,无托于诸侯之理。然而朝不食,夕不食,饥饿不能出门户,则将如之何?曰:周之则受,赐之则不受,又不可不辨也。何谓赐?抱?击柝之贱,?有常职。既有常职,则当受赐。士非有职事也,何名以受赐哉?君大不能行吾道,又不能行吾言,而曰使饥饿于我土地,吾耻之。待之如齐民一等,有赒给之义,此名之正者也,不得而不受。夫士不当托于诸侯,托于诸侯则犯分,故谓之非礼。士不当受赐,士而受赐则害义,故谓之不恭。夫礼义由贤者岀,而托诸侯,受无名之赐,以犯先王之典刑,安得谓之士乎?然则不托于诸侯,不受赐于诸侯,非谓求名誉,眩流俗也,不敢犯名教也。然先王之道,要在千古为可行,非务为沽激崖异,使人憔悴辛苦,如泄柳、叚干木、屈原、申徒狄之见也。是故?不可托于诸侯,不可受赐于诸侯,而有周之则受之路,名分既正,礼义不亏,退自等于齐民,进不犯于名教,此先王之道所以通万古而无弊也。然而周之之内尚有说乎?曰:有。其说如何?曰:国君有养贤之义,养贤亦周之之义,而又有大者也。其法如何?曰:以君命将之,吾则再拜?首而受。其后?人继粟,庖人继肉,不一一以君命来也。此养贤之法也。尧之于舜,使其子九男事之,二女女焉。百官牛羊仓?备,以养于畎畒之中是也。鲁缪公虽得养贤之名,而不得养之之法。何以言之。亟问子思,亟餽鼎肉。子思以为鼎肉尔,使巳仆仆亟拜也。岂养贤之道乎?于其卒也,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,?首再拜而不受,曰: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是也。尧得养贤之义,而又得尊贤之义,其尊贤也如之何?曰:使舜徽五典,宅百揆,賔四门,孟子所谓后举而加诸上位是也。养贤至此,此王公之道也。缪公既失养贤之义,又有甚焉者。其甚焉者如之何。曰:子思摽使者之后,台臣自此不复以鼎肉来餽矣。孟子所谓自是台无餽也。缪公不学甚矣。呜呼!冉有以事为政,孔子正之。桓子以取为假,孔子又正之。名分不可犯也。名分乃先王之道,不可干也。若孔子侍坐于哀公,赐之桃与黍焉,孔子先食黍而后食桃,左右?掩口而笑。公曰:黍者所以雪桃,非为食也。孔子对曰:丘知之矣。夫黍者,五榖之长,郊礼宗庙,以为上盛,果属有六,而桃为下,?祀不用,不登郊庙。又闻之,君子以贱雪贵,不闻以贵雪贱。今以五榖之长雪果之下者,是从上雪下,臣以为妨于教,害于义,故不敢。公曰:善哉!夫黍桃微物,圣人食之,其先后有序,其名分不乱。如此,则夫托于诸侯,受赐于诸侯,周之养之尊之,又岂可不辨乎?一乱其名,是谓败名;一逾其分,是谓犯分,伤于教而害于义,将得罪于先王矣。由是知孟子之或见或不见,或受或不受,盖?传孔子之心法而丗之,君子輙非之,至詈之,何哉?万章曰: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?孟子曰:在国曰市井之臣,在野曰草莽之臣。?谓庶人,庶人不传质为臣,不敢见于诸侯,礼也。万章曰:庶人召之役则往役。君欲见之,召之则不往见之,何也?曰:往役,义也;往见,不义也。且君之欲见之也,何为也哉?曰:为其多闻也,为其贤也。曰:为其多闻也,则天子不召师,而况诸侯乎?为其贤也,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。缪公亟见于子思曰:古千乗之国以友士,何如?子思不恱,曰:古之人有言曰,事之云乎,岂曰友之云乎。子思之不恱,曰:岂不曰以位,则子君也,我臣也,何敢与君友也。以徳则子事我者也,奚可以与我友。千乗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,而况可召乎。齐景公田,招虞人以旌,不至,将杀之。志士不忘在沟壑,勇士不忘䘮其元。孔子奚取焉?取非其招不往也。曰:敢问招虞人何以?曰:以皮冠,庶人以旃,士以旗,大夫以旌。以大夫之招招虞人,虞人死不敢往。以士之招招庶人,庶人岂敢往哉?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?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,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。夫义,路也;礼,门也,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。诗云:周道如砥,其直如矢。君子所履,小人所视。万章曰:孔子君命召,不俟驾而行。然则孔子非与?曰:孔子当仕有官职,而以其官召之也。
此一章辨庶人无见君之礼,而君有就见賔师之礼。庶人有往役之义,而君无挟贵友臣之义。何谓庶人无见君之礼?如在国曰市井之臣,在野曰草莽之臣。市井草莽,?谓庶人?庶人不执质为臣,故无见君之礼。何谓君有就见賔师之礼?为其多闻也,则天子不召师,如武王访于箕子。谓其贤也,则先主访于草庐,故君有就见賔师之礼。何谓庶人有往役之义?如傅说筑于傅岩是也。何谓君无挟贵友臣之义?如子思不敢与缪公为友是也。盖友也,友其德也,不可以有挟也。使缪公德与子思同,则如尧之友舜,无不可也。傥德不及子思,论其分,则缪公为君,子思为臣,君无友臣之理;论其德,则有德者宜为师,师则缪公当事子思耳,不可以友言也。夫见贤人当以其道。故齐景公以大夫之招招虞人,虞人死,不敢往,以招之,非其物也,招虞人非其物,虞人尚不敢往,况招贤者非其道,贤人岂肯见乎?然则招贤者之道为如何哉?礼义而巳。礼为贤者出入之门,义为贤者所由之路。人君能不以富自骄,不以贵自大,虚心屈巳,鞠躬下意,执賔主之礼,讲师弟子之义,以见贤者,此所谓招贤者之道也。然则孟子不见诸侯,非自大也,不敢犯名分也。人君不知就见之,而欲其犯名教而来见,是以非礼非义待孟子也。万章之疑可以顿释矣。故引周道如砥,其直如矢,君子所履,小人所视之诗为证。夫砥以言其平,矢以言其直,君子履平直之道,故不敢犯名分以见诸侯。小人视君子所履平直以为法,故虞人亦知死于其职,不敢妄就大夫之招。万章不悟,乃引孔子不俟驾为说,可谓不?矣。夫孟子方与论庶人及賔师之说,非人臣之义也。孔子圣人,难以庶人为比矣。故曰:孔子当仕有官职,而以其官召之也。古人谨于名分如此,非私意也。?天理之自然也。一犯其分,乱之道也。昔司士贲问于子游曰:请袭于床。子游曰:诺。县子闻之曰:汰哉叔氏,专以礼许人。夫唯诺一失节,君子得以讥之,况庶人无禄,輙犯有位之名分,而人君自大,敢忽賔师之名分哉。师友一道耳,师且不可以为友,而庶人乃得与有官职者同乎?深味此义,其大矣哉。
孟子谓万章曰:一郷之善士,斯友一郷之善士,一国之善士,斯友一国之善士,天下之善士,斯友天下之善士。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,又尚论古之人。颂其诗,读其书,不知其人,可乎?是以论其丗也,是尚友也。
昔孔子系乾之九五,利见九二之大人,曰: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,水流湿,火就燥,云从龙,风从虎。又曰:本乎天者亲上,本乎地者亲下。则各从其?也。明此一爻之意,则孟子论友可得而言矣。夫德有小大,故友有广狭,德愈髙则友愈逺。尚友古人者,非忽天下善士也。友天下善士者,亦非忽一国也。友一国善士,亦非忽一鄊也。友一郷善士,非忽比闾族党之间也,其势自然也。使其德宜为一郷之师,而屈意友宜为一比之师者,其念虑精神、言论风?,长短不合,参差不齐。一比之师,将求其识虑足以师一比者为友矣,而一郷之师,亦将求其识虑足以师一郷者为友矣。此自然之故也。故同声者乃相应,同气者乃相求,水不得不流湿,火不得不就燥。云之从龙,风之从虎,易位则无功用矣。是以性本乎天者,?翔于云衢,性本乎地者,?群于薮泽,自然之理,不得不尔也。然有志之士,岂肯以善足为一郷之师而止哉。深造自得,居安资深,必求为一国之善士矣,岂肯以善足为一国之师而巳哉。旦而又且。新而又新。必求为天下之善士矣。岂肯以善足以为天下之师而巳哉。旦而复旦。新而又新。必尚论古人而友之。古人往矣。吾何得而为友也。是何言欤。昔狄仁杰谓狱吏曰。方黄卷中对圣贤语。何暇与俗吏语耶。此盖诵诗读书,想像其音容,髣髴其三,如出乎其时,如对乎其人,揽其遗芬,味其余嘬而友之,不止此也,又以其时攷之。若西汉尚功名,而薛方独尚名节,为西汉第一人。东汉尚名节,而黄宪尚器度,为东汉第一人。魏晋尚浮虚,而卞壸独尚忠孝,为魏晋第一人。有唐尚辞章,而韩愈独尊经术,为有唐第一人。然而自东汉以下至李唐,求古人之超绝者如此,可以止乎?曰:未可也。其上又有人焉,其人为谁?曰:六国竒谋诡计,纵横捭阖,卓诡荒唐,而孟子独守仁义,为六国第一人。学至孟子,可以止乎?曰:未也。春秋尚霸道,孔子独得尧、舜、文、武之道而变化之,为自生民以来群圣人中第一人。学至孔子,可以止乎?曰:未也。更当穷孔子无声无臭,以谓上天之载者,而行乎中庸,所谓尊德性,而又道问学,而又敢广大,而又尽精微,而又极髙明,极髙明而又道中庸。道中庸而又温故而知新。敦厚而崇礼。即尊德性之谓也。循?往复。无有穷巳。其参賛天地。调和隂阳。直余事耳。诗曰。惟天之命。于?不巳。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。文王之德之纯。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。纯亦不巳。天不巳。文王不巳。学孔子者其可巳乎。此又孟子之遗意。余故表而出之。
齐宣玉问?。孟子曰。王何?之问也。王曰。?不同乎。曰不同。有贵戚之?。有异姓之?。王曰。请问贵戚之?。曰。君有大过则諌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。王勃然变乎色曰。王勿异也。王问臣。臣不敢不以正对。王色定,然后请问异姓之?,曰:君有过则諌。反复之而不听,则去。余观此一章,孟子因事而諌也。夫齐宣王问?,孟子第当言?之职可也。乃问王所问指何?而问,王有?不同之对,孟子即有贵戚异姓之说。盖齐宣之心,以谓爵位吾所固有,晏然如日之在天,虽有失德,其如予何?故孟子对异姓反复諌不听,有易位之说,正以中王自安之病也。王勃然变乎色,是易位正中其病,故心为之动揺,色为之变乱也。孟子第以王勿异也。王问臣,臣不敢不以正对,王数语以恺康之,其语如春风和气,自然恱乐。孟子造化乃如此之妙。始以易位变动其自安之心,终以数语开恱其忿怒之意。其变动也,肃然如秋,其开恱也,煖然似春。春秋造化之柄,尽在孟子奏对之间。学不如此,其能用天下乎?自易位之言一入齐王之心,?入则色变,既定则言深。想易位之言,困于心,衡于虑,凡有念虑酬酢,其敢自肆乎。此齐宣所自知,非语言所能形容也。一言之益,其大矣哉。既又问异姓之?,乃曰:反复諌。不听则去既。而孟子不旋踵而去。夫反复不听,在异姓则去,在贵戚则将易位矣。齐王之心岂不岌岌乎。张良甞得此意矣。观夫诸将偶语于沙上,髙祖自复道而见之,以问张良。良曰:陛下与此属共取天下,今巳为天子所封。?所爱。故人所诛。?平生仇怨。今军吏计功,以天下为不足用徧封,而恐以过失及诛,故相聚谋反耳。上曰:为之奈何?良曰:取上素所不快,计群臣所共知最甚者一人,先封以示群臣。于是髙祖置酒封雍齿,群臣?喜曰:雍齿且侯,吾属无患矣。夫沙上偶语,未必谋反也。天下巳定,髙祖亦厌乱矣。故良因事纳諌,以去髙祖报怨之心,与孟子论贵戚易位之说同矣。余深观孟子之学,造化如此,故得以发之。张状元孟子传卷第二十五。